陌路BY 爆琦[出書版] HE - - 攻必須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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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路BY 爆琦[出書版] HE. 陌路BY 爆琦[出書版]. 標籤: 虐心/ 古代架空/ 江湖/ 三心兩意渣攻/ 冷清高傲俊美強受/ HE. CP : 謝雲揚x 黎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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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路BY爆琦[出書版]標籤:虐心/古代架空/江湖/三心兩意渣攻/冷清高傲俊美強受/HECP:謝雲揚x黎笑行文案: 身為蒼門大弟子、武林第一高手的黎笑行, 有個不為人知的祕密── 他與師弟謝雲揚不知何時起竟發展出另一種關係。
就算知道這段戀情於世人所不容, 但想起謝雲揚自小不變的深情目光, 他便不曾想過要放棄。
然而,諷刺的事實擺在眼前, 謝雲揚真正在意的、喜歡的、想永遠相伴的人, 從來都不是他。
是他一再的心軟、一再的試圖抱持希望, 才會讓心頭的傷痕不斷擴大…… 經此一別,當行同陌路…… 只是,當師弟再度追上來時, 他該擺出什麽樣的態度去面對他?R:以下為個人主觀或包含劇透,可略過這攻好討厭,多次在受與受的弟弟之間搖擺不定,而且也看不出他有什麼個人魅力,就一個普通的小師弟,但行為性格很惹人煩至於受其實不算太賤,很清冷但嫌心軟這攻來來回回的三心兩意,重覆N遍令人看得火大,看到後來我都想BE罷了,這攻就應該後悔死才好
第一章 「當。
」一柄長劍掉在地上,斷成兩截,交手的兩人迅速分開站定。
「謝師兄,你今天削斷幾把劍了?再這樣下去,我們蒼門弟子之中除了大師兄,還有誰敢和你餵招?」站在右面的少年笑道,他的語聲里絲毫沒有落敗後的不甘與羞恥,因為敗給武林中排名第三的謝雲揚,實在算不上是一件很丟臉的事。
左面那位年約二十三、四歲的高大青年聞言笑了笑,他英俊非凡的臉龐頓時增添了幾分飛揚的神采。
「說到大師兄,他今天也該回山了吧?」四周觀戰的弟子見勝負已分,紛紛上前圍著謝雲揚七嘴八舌地說道。
謝雲揚挑了挑英氣的劍眉,抖手將兵器幹凈俐落地插回了鞘。
「這次大師兄去化解司馬與上官兩大世家的仇怨,那兩家已經私鬥了十天,各自死傷無數卻不肯罷休。
」 「聽說大師兄到了那里,他神功顯露,立即鎮住兩大世家互相殘殺,真是好威風啊。
」另一名弟子接口說道,語氣中難掩羨慕。
「我們蒼門是武林百派之首,大師兄劍術高超,內力深厚,當之無愧是武林第一高手,掌門小師叔緊跟其後排名第二,再加上謝師兄……武林中排名前三位的高手全在我們這里,誰敢不給面子?」先前輸給謝雲揚的少年誇耀道。
「好好練你的武功,別這麽多廢話,當心師兄回山,考你們這些小猴崽子的劍術,如果被他看出你們這些天不進反退,自己洗幹凈脖子等著受罰吧。
」謝雲揚說到這里,輕輕皺起眉,「師兄此趟任務不算棘手,怎麽他到了這時還沒有回來?」 「難怪謝師兄今天一連削斷我們這麽多把劍。
平時練招,你僅僅是將我們手中的兵器震飛,」那少年嘻笑道:「原來是因為大師兄行程耽擱,沒有如期回山,你心情不好,發泄到我們身上。
」 「胡說八道!」謝雲揚笑罵:「只怪你們學藝不精,還有你們站的位置太方便我削斷你們手中這些破銅爛鐵罷了。
」 「我們的劍怎敢與謝師兄的兵器相提並論?有誰不知,你的寶劍原是大師兄的佩劍,他把這把削鐵如泥的劍贈給了你。
本門中除了謝師兄,還有哪位高人能得到大師兄的眷顧?」 「你們這些貧嘴的猴崽子,有誰沒有受過大師兄的教指之恩?莫非他對你們就不好了嗎?」謝雲揚笑罵著,卻沒有真的動怒。
「好啦,我們不與謝師兄爭了,說正經的。
」另一個蒼門弟子開口:「大師兄會不會繞道接他弟弟去了?我記得他臨行前好像提過,要去江南與黎大夫會合。
」 「笑語結束遠遊回來了?師兄居然沒有告訴我?」謝雲揚嘴中抱怨,眼里卻沒有惱意,唇角揚起的笑意不自覺更濃,看來他不排斥這份意外的驚喜。
「謝師兄,我們都知道你和大師兄哥倆從小交好,你的武藝也是大師兄親自指點的,整個蒼門只有你和萬人敬仰、高高在上的大師兄最親厚了,但就算是這樣,你也別擺出這副,只關心他們兄弟,漠視我們這些師弟的樣子,會讓人寒心的。
」 謝雲揚對眾師弟的打趣之語一笑置之。
他是武林第一大派蒼門的二弟子,雖說江湖地位和武功不如師兄黎笑行,但他個性隨和,平日喜歡與眾師弟開玩笑,在蒼門之中人緣倒是最好,比眾位師弟敬畏的黎笑行還要多一些朋友。
這時,山腳傳來一聲清脆的鐘鳴,謝雲揚原本想反駁的話因此停住。
「大師兄回來了!」蒼門的弟子們聽見訊號聲,不由喜道,紛紛向山下迎去。
行進間,謝雲揚挺拔出眾的身影越過眾位師弟,流星彈丸般奔向山腳。
當他的腳踏在山門的地面時卻沒有見到黎笑行兄弟,只見幾個守門的弟子與一雙容貌頗為相似的少年男女。
謝雲揚笑容收斂,他認得這對少年是師兄黎笑行的貼身護衛,他們是同胞兄妹,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這對兄妹是孤兒,幼年流落江湖時被黎笑行收為隨從授以武藝,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姓氏,武林同道便以他們的兵器風雷劍稱他們為風雷雙隱。
他二人平日不離黎笑行左右,如今沒有跟隨在黎笑行身旁,看來黎笑行定是發生了意外。
「主子受傷,他去了寒潭。
」那雙少年之中的女子風隱看到行色匆匆的謝雲揚,啟唇說道。
「二公子也跟去了。
」她的兄長雷隱補充了一句。
謝雲揚臉色微變,連忙提氣向後山的寒潭奔去。
寒潭是蒼門的療傷之地,黎笑行的弟弟,江湖上小有名氣的大夫黎笑語,三年前在潭水源頭栽下聚氣培元的藥材,將藥力浸泡水中,使泉水具有療傷功效,蒼門弟子中若有人身負內傷,會來此處靜養。
謝雲揚知道黎笑行的傷不嚴重,因為平素僅在乎黎笑行的風雷雙隱,臉上沒有露出擔憂的神情,再加上有黎笑語這個妙手回春的大夫跟著,應該沒有問題。
他如今奇怪的是,天下還有誰可以傷到他那位武藝超凡入聖的師兄? 思忖中,謝雲揚來到寒潭,舉目眺望四周,不見醫者的蹤影,他躍到潭邊向下看去,一名青年男子閉目靜靜在潭中傲然而立,水剛好漫至他赤裸的胸前,隱隱約約掩著堅韌剛健又充滿力度的身體。
男子烏黑的長發散落在清澈的水面,他那沾染晶瑩水滴的柔韌蜜色肌膚,好像映著潭水散發出來的微微光暈,竟使這名容貌英挺的男子看起來有幾分邪魅的感覺。
謝雲揚似乎被眼前美景所惑,他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此時,男子四周靜如鏡面的潭水如同沸騰的水一般分成數小股跳動,越演越烈,使得整潭微涼的水都被他身上泄出的真氣煮沸,飄散著白色的熱氣。
謝雲揚見狀,吐了吐舌頭,伸腳將擺在潭邊的衣物勾到面前。
黎笑行紫衣散發,玉帶束腰,是他行走江湖慣有的裝扮。
謝雲揚能肯定弄到身邊的紫色衣衫正是師兄的衣物,他垂頭細細看著潭中男子的無雙俊容,眼內驀然閃過一絲奇異的色彩,足下使力,眨眼間將這件做工精美的衣衫碾得粉碎。
與此同時,潭中運功療傷完畢的男子緩緩睜開雙眼,潭水即刻恢複平靜。
霧氣淡淡繚繞,蒼門的大弟子黎笑行冷冷地看著坐在對面潭邊大石上,對他連連招手的謝雲揚,漆黑如墨的眼瞳里流露著孤高出塵的光芒,使他看起來英氣逼人,已無先前的幽幽魅惑之感。
「師兄,你的內傷不礙事吧?」謝雲揚感到黎笑行清冷的目光轉到他身上時變得溫暖了,他不由掀起了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我不想來這里,笑語放心不下,硬要我來此處療傷。
」黎笑行溫言道。
「這世上可以逼師兄讓步的人大概也只有笑語了。
」知道眼前人不用投身寒潭也能自行療傷,所以師兄才這般無奈,謝雲揚作勢左顧右盼,「笑語呢?我以為他會一直在師兄身邊照顧。
」 「他去山中采藥了,說好等一會兒在我的劍舍相見。
」 「不愧是笑語,想得如此周到。
等師兄療傷完畢趕回去時,正好可以喝他熬好的藥,徹底清除體內的余傷。
」謝雲揚笑道。
「既然知道,那你為何毀我衣物?」黎笑行慢慢走到潭邊,昂首問道。
他的話里聽不出喜怒,不過從小與黎笑行一塊長大的謝雲揚卻清楚地感知,這個名動天下的男子此時的心情實在不怎麽好。
「師兄,我是為你好。
」謝雲揚連忙笑道:「你想啊,你剛剛在幹凈的水里泡完澡,難道你能忍受披上放置在地面的臟衣嗎?」 黎笑行不語,兩只眼睛盯著謝雲揚,候其下文。
「你等著,我去給你拿件又幹凈又最能襯托師兄高貴氣質的好衣裳來。
」謝雲揚壞笑著轉身,飛般掠上山,轉瞬之間又拿著一包衣物回到潭邊。
「這就是你說的好衣裳?」黎笑行以眼代口,望向神色中隱含興奮之意的謝雲揚。
「師兄,快來,我替風隱為你更衣。
」謝雲揚連連招手,他躍躍欲試的模樣讓為人嚴謹的黎笑行不禁莞爾。
謝雲揚不動聲色地看著黎笑行晃身來到岸邊,眼里的笑意更濃,他知道他這位恍若天人般高貴的師兄,從來不會拒絕他的軟語懇求,這已是從小到大百試百靈得來的經驗。
小心用巾帕拭去黎笑行軀體上的水跡,謝雲揚將手中的月白衣衫披在師兄的肩上,駕輕就熟地配合男子的動作為對方穿上里衣,接著,眼神越發溫柔的謝雲揚將同色的外裳搭在黎笑行身上,遮去對方健美結實的腰臀和修長筆直的雙腳。
一一為黎笑行穿好其余衣物與鞋襪,結好青鸞腰帶,掛上古玉佩飾,謝雲揚的目光已經舍不得離開眼前人的臉龐了。
他癡癡看著黎笑行的面容,專註深情的灼灼目光足以融化世上最堅韌、最高傲的心。
黎笑行長嘆一聲,默默垂下了眼眸。
謝雲揚感受不到眼前人的目光,忍不住伸手分開搭在男子額前的濕發,將唇靠了過去,輕輕貼在師兄的雙眼之間。
「我好想你。
」悠悠說出這句話,謝雲揚用雙臂環住黎笑行的腰,腳下使力將摟住的人帶到不遠處的一塊巨石上面。
「雲揚,別孩子氣。
」黎笑行輕聲說著,眼里並無惱怒之色,反而隱隱透著些寵溺與縱容。
很滿意黎笑行沒有抗拒,謝雲揚充分享受師兄給他的獨有溫柔,他知道黎笑行的和顏悅色僅是他才可以得到的特別待遇,如今再見到近在咫尺的熟悉俊容,他的心情卻陡然變得複雜。
「頭發都濕了,曬幹了再回吧?」謝雲揚伸手撫摸黎笑行搭落在背上的發絲,小聲建議。
「笑語在等我們。
」 「別提笑語,我現在想和師兄這樣好好待著!」謝雲揚固執地說著,雙手將黎笑行圈得更緊。
低頭,他的嘴唇貼在了懷中人的耳上,在男人的輕顫間,毫不遲疑地將唇湊前蹭了蹭。
「只是一小會兒。
」黎笑行淡淡說著,推開謝雲揚的臂膀微微甩頭,他那一頭濕漉漉的發絲眨眼之間竟然沒有水珠再滴下。
「師兄,難道你不願和我多待一會兒嗎?這麽快就運功把你的頭發弄幹。
」謝雲揚頗為不快地說道,他拉著黎笑行坐在石上,轉到男子背後將那頭漆黑的發絲攏在手里,用早已準備好的銀色頭巾把它們高高束在腦後。
「你的奴才癮過足了吧?」黎笑行等謝雲揚結束整套動作之後,淡然問道。
「這也僅是為了師兄,我才甘願做牛做馬。
」謝雲揚看著由他裝扮出來的黎笑行似乎非常滿意,左瞧右瞅,一副看不夠的神情,嘴里也調笑起來。
「少貧!」黎笑行低聲斥道,卻任由謝雲揚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他二人目前雖無進一步的肌膚之親,但黎笑行不抗拒謝雲揚親近。
從未預料,他與師弟的關系會變成這樣,他只知道不能避開謝雲揚這只手。
不知何時開始,那個喜歡追著他腳步的師弟在個頭上隱隱高過他,再也不是幼年那個和弟弟一塊淌著眼淚,吵鬧著纏住他要糖吃的可愛小孩子了。
他也不太清楚,為何對當年那個小孩子的滿滿疼惜之情,怎麽演化成如今這種,對眼前這個英偉男子的濃濃眷戀之意? 或許是因為謝雲揚成年以後,與幼時一樣完全不懼他高傲冷漠的外表,還用執著不悔的深情目光凝視他,窮盡全身之力關懷他,從而讓他實在難以抗拒這種親情與愛戀交織的熱情。
黎笑行名滿天下,他深知瞞著世人與同樣身為男子的師弟相戀,這滋味不好受,不過能與謝雲揚在一塊,他亦別無他求,這些不便也算不上什麽了。
「快回吧,若再耽擱,笑語真會生氣了。
」謝雲揚像是此時才想到這一點。
黎笑行點點頭,兩人同時提氣向半山的竹林劍舍奔去。
落地時,謝雲揚松開與黎笑行相握的手,兩人相視微微一笑,奔向坐在劍舍庭院石凳上的一位白衣少年。
「哥。
」那位眉目與黎笑行頗為相似,身形單薄的清秀少年一見兩人,連忙放下手中擺弄的藥罐,端著一碗藥起身相迎。
「笑語,我已無大礙,你別憂心。
」黎笑行生平孤高傲絕,唯獨對兩人例外,一個是謝雲揚,另一位是他弟弟黎笑語。
「那你也得把藥喝了。
」黎笑語的吩咐不容辯駁,他雙眼眨也未眨,盯著黎笑行,竟是絲毫不看旁邊的謝雲揚一眼。
「難道你不相信我的功力?」黎笑行無可奈何地接過藥碗。
「這次全是我的錯,若不是那些卑鄙的家夥以我為餌,哥又怎會為了保護我而受傷?」黎笑語垂眸,語聲里掩不住自責。
「我對傷到師兄的人感到相當好奇,尋常高手用這一招也不會成功的呀。
」謝雲揚若有所思。
「你這是怪我拖累我哥了?」黎笑語冷冷地對謝雲揚說道。
「我沒那個意思。
」謝雲揚微笑著望向這名年輕的大夫,正欲再開口,風雷雙隱趕到打斷了他的話。
「這次出手襲擊我們的人是川西十二煞,在主子去江南與二公子會合之前,他們不知從哪里收到消息,探聽到二公子的行蹤抓走了他,妄想逼主子自斷上半身經脈。
」風隱沈聲解釋,她知道主子兄弟都不願再提這件事,但黎笑行也不願讓謝雲揚抱有疑惑。
「然後他們打算在眾人面前『公平』擊敗主子,奪得武林第一高手的稱號。
」雷隱接口說道。
「原來師兄的內傷是自己弄出來的?」謝雲揚大概猜出接下去發生了什麽,黎笑行不是乖乖任人擺布的娃娃,也非浪得虛名之輩,打他主意的家夥從來沒有善終。
謝雲揚懶得向師兄追問解救黎笑語的經過和川西十二煞的下場,如今重視的人安然無恙已是最好的回答。
看著風雷雙隱平靜的眼眸,謝雲揚明白這對兄妹有意晚些來劍舍,是想留給他三人相聚說話的機會。
可惜這麽久了,他幼年的好友黎笑語僅僅送給他一句冷諷,或許正因如此,來到劍舍之後,謝雲揚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瞟向黎笑語,似乎在揣摩他什麽時候得罪了對方。
「這次變故還是有好的收獲,總算讓笑語明白單身外出的危險。
」黎笑行喝完弟弟熬的藥汁,沒有回答謝雲揚的問題,轉了話題。
「我也是受哥的盛名所累。
」黎笑語輕聲笑道。
他不喜習武,機緣巧合隨天下第一名醫曾旌習得一身高超的醫術,時常在外濟世救人。
不過這種自在日子於兩年前,黎笑行在武林大會上接連擊敗眾多高手,被同道推為武林第一人之時結束了,因為想用黎笑語來威脅黎笑行的人實在太多了。
黎笑行身為蒼門大弟子,俗務纏身不能時常陪在弟弟身邊,偏偏黎笑語是一名醫癡,聽說哪里有藥材奇癥便會前往探視;他生性喜靜,謝絕兄長令風雷雙隱保護,所以此次才惹來危險。
「笑語,這麽說,你以後不會時常離山了?」謝雲揚聽到這里,驚喜地轉頭問神色淡淡的好友,黎笑語漠然點點頭。
「那好,我們蒼門位於黃山之巔,笑語雖來過多次但從未盡興遊過。
這回長住,我和師兄都可以陪你好好欣賞山中美景。
」 「不必了。
我哥忙得很,一年之中難得有幾日清閑,我不想再讓他受累。
」黎笑語接過兄長手中的藥碗遞給風隱,回絕謝雲揚的好意,「再說,日後有人會陪我遊覽這里的景色。
」 「是誰有這麽好的福氣,可以相陪在我們神醫左右?」謝雲揚沒有介意黎笑語生疏的態度,微笑著繼續打趣。
跟著,他搶在風隱之前,轉身去劍舍內端出一碗清水送給黎笑行潤口。
「居嫣然,我的妻子。
」黎笑語說到這里,一直淡漠的語氣中才顯露出微微的溫柔。
「你成親了?」謝雲揚垂頭,他空出的那只手不由自主緊緊抓住黎笑行的手腕,收攏間五指用力大了些,黎笑行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他身後的雷隱上前,替主人接下謝雲揚送來的水。
謝雲揚察覺失態,他松了松手指,接下去抓捏的力道變得輕柔無比,好像在表達他的歉意般慢慢撫摸掌中的手腕。
「是的,嫣然是我師父好友的女兒,難得她與我誌趣相同,都喜歡鉆研醫理。
」黎笑語說到這里忍不住輕輕笑了笑,「我們的名字合在一塊也挺有趣的,笑語嫣然,或許,這就是緣分。
」 「緣分?」謝雲揚沒有擡頭,嘴里仔細嚼著這兩個字。
「有人能讓你有與其度過一生的覺悟,不管這段沖動能維持多久,真的遇到那個人之時,我覺得最好不要放棄。
」黎笑語溫言道:「我這次去江南是為了與嫣然約好成親之日。
三日後,大哥會派人把她接來。
」 「我也是這次去江南才知道的,接弟妹的事已經安排了。
」黎笑行淡淡解釋,因為謝雲揚聽到黎笑語的話之後望向了他。
「沒想到,你決定得這麽快!」謝雲揚得到證實之後轉頭對黎笑語說道,他的語聲聽起來有些傷感,「我以為憑我們從小長大的情分,你會在這之前告訴我一聲。
」 「抱歉,我認為此時說也沒什麽區別。
人都要成家立業,這是遲早的事。
」黎笑語說到這里,眼睛不自覺看了看謝雲揚握著黎笑行的手掌,輕描淡寫地再次開口:「眼下是我,將來我哥也一定會遇到心儀的女子,步入洞房。
」 「我不許!」謝雲揚突然暴怒喝斥,風雷雙隱對視一眼,悄然退下。
「我哥的事由他自己作主,旁人沒資格幹涉。
」黎笑語雖無武藝,但毫不畏懼謝雲揚對他發泄的負面情緒,仍然神色冰冷地說道。
「沒資格嗎?我偏要管!我絕對不允許師兄和別人成親!」 「那真是抱歉了,你憑什麽左右我哥的決定?」 「就憑……」謝雲揚這兩個字剛剛出口就硬生生打住了,他有些心虛地偏頭,望向身旁的黎笑行。
「你們以前感情最要好,常常待在一塊,怎麽長大了反而弄得跟仇人似的?」黎笑行向前走上兩步,來到弟弟與謝雲揚之中,「又不是小孩子爭糖吃,你們兩個真是越活越小了!」 「總之,我不許師兄成親!」謝雲揚賭氣般嘟囔著說完這句話,不再看黎笑語一眼,轉身飛快離去。
「這小子今天吃了霹靂彈了?脾氣這麽爆!」黎笑語像是完全不了解謝雲揚為何動怒,故作無辜地說道。
「笑語,你剛才似乎故意激怒雲揚?」黎笑行見師弟的身影消失,轉身對黎笑語搖頭道:「我記得你們幼年時無話不說,親如兄弟……」 「人總會長大,會有自己的見解。
」黎笑語溫聲打斷兄長的話,「我與揚如今在有些事上看法不同,並沒有深仇大恨。
」 黎笑行心中雖有疑慮,但見弟弟不想多說,他也不再追問。
「哥。
」在黎笑行叮嚀幾句,轉身打算去蒼門大殿處理事務之時,黎笑語忽然出聲叫住他,「若我們可以一同與心愛的女子拜堂成親,那有多好。
」 「你又孩子氣了不是?」黎笑行聽到這里,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哥,你應該多笑笑,多顧著自己,別把蒼門的事看得那麽重。
」黎笑語仔細瞧著兄長不經意流露的笑容,是那麽溫暖,那麽迷人,帶著不自知的惑人魅力,難怪追隨在哥哥身上的目光有那麽多,只可惜黎笑行偏偏將感情放在那樣一個人身上。
「這個以後再說,如今先把你的大事辦好!」黎笑行伸手拍拍弟弟的肩膀,轉身走出劍舍。
黎笑語長嘆一聲,看著兄長與好友各自離去的方向,眼內閃爍著莫名的光芒。
三日後,蒼門里還是熱鬧了一番。
盡管黎笑語說一切從簡,避免江湖中人借他成親打擾黎笑行,但他的大哥將諸多婚禮所需之事安排妥當之後,觀禮的諸位師兄弟自然是少不了的。
居嫣然雙親早亡,自小跟著父親好友也是黎笑語的師父曾旌學醫,如今她無牽無掛只身前來,很快與黎笑語拜完天地,兩人隨後被興高采烈的蒼門弟子擁入洞房,一群年輕人在新房內起哄瞎鬧,氣氛甚是歡快。
謝雲揚喝了不少酒,是席間嗓門最大的那一個,看起來他興致挺高,也似乎忘了幾天前與黎笑語發生的小爭執。
在眾人都湧向新人房間的時候,謝雲揚一把拽住不放心前來探望他情況的黎笑行,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摟住師兄柔韌結實的腰部。
黎笑行有些意外謝雲揚喝了這麽多酒,所幸謝雲揚的動作與一個醉酒後的人表現出來的行為沒有多大區別,再加上眾人的註意力在新人那里,所以謝雲揚接下去在他臉上和胸前蹭來親去的動作也沒讓旁人覺得不妥。
不過黎笑行知道不能再讓謝雲揚留在這里豪飲,他令風雷雙隱守在此處,自己扶住情人的肩,略一用勁,兩人無聲無息退出喜堂,奔向劍舍。
進屋,黎笑行將謝雲揚放在床上轉身取水,醉醺醺的人突然抓住他的手,一個用力,將他拉上床。
謝雲揚夢吟般呼喚著,不知在叫誰的名字,他的雙手霸道地將黎笑行固定在懷里,不讓對方有半分推拒。
「你喝醉了。
」黎笑行趴在謝雲揚胸膛上面,清楚聽到師弟紛亂的心跳聲,感到對方不斷噴在額上的氣息,禁不住冰顏微暈。
遲疑間,耳旁熱氣逼近,謝雲揚隱忍又沙啞的聲音突然清晰地傳了過來。
「我們今晚也在這里,洞房花燭吧!」 第二章 黎笑行尚覺意外,謝雲揚的手已經急切地探進他衣內胡亂摸索,跟著又滑下去一陣抓扯,似乎打算解開他的褲子。
「雲揚,別胡來!」黎笑行好氣又好笑地斥道,這邊才按住情人在他身上肆虐的手掌,那邊謝雲揚的另一只手又不規矩地伸了進來。
糾纏中,黎笑行內力催動,輕輕震開謝雲揚,他當然知道這個從小由他傳藝的師弟,武功上的弱點在哪里。
「別走!我不要你和別人成親!」 哪知被彈開的謝雲揚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死死抱住黎笑行大吼,語聲里充滿了無窮的委屈與不甘,還有隱隱的憤怒與焦躁。
黎笑行呆住,他沒想到謝雲揚竟會如此在意弟弟那日的無心之言,不由暫且停下繼續運功推拒的打算。
他擡眸怔怔凝視像個孩子般霸道又專制的情人,眼里忍不住透出難得一見的溫柔與憐惜。
「你就有那麽不願我成親嗎?」喃喃說著,黎笑行伸手環住謝雲揚寬闊的後背,輕輕拍撫。
「你不要離開我!答應我,永遠不要拋下我!」謝雲揚捧著黎笑行的臉,好似沒有意識那樣嘶聲悲切自語,一雙陡然變得血紅的眼睛直瞪他的師兄,又像是在向對方柔情軟語央求。
黎笑行心痛之余,護身的力道不覺稍減,謝雲揚不失時宜的再動了。
他翻身將猶豫的男人壓在身下,帶著酒氣的滾燙熱吻如雨點般密密落下,遍布黎笑行臉頰的每一寸地方。
最後,謝雲揚停在黎笑行的雙唇之上,微微一頓便再也舍不得放開捕獲到的柔軟與清爽。
唇與唇緊密滋擾,舌尖相互糾葛,師兄弟交換了他們之間的第一個親吻。
這個吻結束之後,黎笑行心中的不妥消去大半,謝雲揚緊緊擁著他,像是抱著塊罕世的珍寶。
或許是酒意上腦,謝雲揚不斷索取懷中這具堅韌的軀體,口里吐出更多聽不清的私密情話,不斷攻擊黎笑行的身心,一層、一層卸下這個無雙男子,原本對他少得可憐的防線。
從未被人如此激烈的愛著,黎笑行的神智開始模糊,身體也禁不住顫栗。
他生平傲絕天下,偏對謝雲揚另眼相看,兩人原本情篤頗深,如今更加無法抗拒對方突來的熱情,畢竟這樣的事,遲早會在他們之間發生。
身體驀然微涼,黎笑行驚疑地睜大眼,還未反應他何時衣衫開解,謝雲揚已經急切地分開他的雙腿,擡高他的腰,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劇烈鈍痛迅速由下體傳來。
「嘶。
」黎笑行不自覺低呼出口,從未受制於人的傲氣讓他隨即咬牙閉緊雙唇,雙手不自覺抓住重重壓在他身上的謝雲揚。
他瞬間僵硬又不住顫抖的軀體,非常準確的將他的感受傳達到了趴在他身上的謝雲揚那里。
但是謝雲揚沒有因此停下動作,他猛然推動自己,痛快淋漓地侵占身下這具讓他倍感親切亦非常舒爽的身體,很快讓遏制不住的痛苦呻吟斷斷續續從黎笑行的唇齒間逼出,空氣中飄散著淡淡血氣的味道。
忘情沖刺的律動,謝雲揚不知不覺將他送入黎笑行身體最柔軟的地方。
失神中,他只覺眼前一片模糊,初次體會到的莫大快感很快燒盡了理智,讓他忘乎所以了。
然而當謝雲揚晃眼看見黎笑行嘴唇微微張啟,又拚命忍耐的神情時,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著魔般伸手死死按著黎笑行的嘴唇,不願聽到身下人發出一絲聲響。
狠狠兇猛沖撞了數下,謝雲揚醉醺醺的,終於在黎笑行體內,將他火熱的欲望噴射出來。
這樣充滿赤裸掠奪意味的粗暴性愛,饒是黎笑行這樣的絕世高手亦有些吃不消,他急促的喘息著,癱軟在床中,一時動彈不得。
「師兄?」 好像此刻才如夢初醒般睜大眼睛,謝雲揚楞楞看著一如往常那樣縱容他的俊美男子,瞧見對方剛毅面容里難得一見的脆弱,還有師兄那睥睨天下的氣度中帶著些平常沒有見過的瑰麗之色,他血絲未退的眼內閃過一絲懊悔又不知所措的複雜神色。
高高挑起眉頭,黎笑行盡力掩去疼痛給他帶來的不適與難受,按下對初識床事的羞澀與尷尬,對謝雲揚緩緩搖頭,以示無事。
謝雲揚目光微揚,沖動之下低頭再一次吻住黎笑行,完全不同先前的暴戾。
他真的沒有料到,在這種尷尬的時候,最需要安慰與疼惜的男人竟會顧著他的情緒,還想告訴他不要太介意酒醉後的粗暴與放浪。
明明比誰都清楚,師兄的自尊與驕傲都遠勝常人,甘於屈居人下僅是因為他一人而已。
黎笑行沒有說出口,但謝雲揚完全可以體會到師兄的愛意,也只有這種深到極致的情感,才能讓黎笑行這樣的絕世高手做出最大的讓步。
「師兄,你待我真好。
」離開黎笑行的雙唇時,謝雲揚伸手輕輕撫摸懷中人烏黑的額髪,嘴里無意識嚼著由衷說出的這句話,然後小心翼翼地從男人體內退出,體貼入微,與之前的粗暴完全不同。
黎笑行深吸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推開謝雲揚,迅速凝神聚氣站起來。
下身不清不楚的疼痛仍然在體內蔓延,黎笑行沒有在意這些,他掩好衣衫,心里莫名浮上一些陰翳。
「噗。
」 背心一暖,黎笑行落入謝雲揚的雙臂之間。
「師兄,我為你梳洗。
」牢牢環住男人的謝雲揚低聲說道,語聲里帶著滿滿的溫柔與自責,「這種時候,你不要和我逞強,讓我好好待你。
」 黎笑行原本想推拒的心因這句話稍稍猶豫,最擅捉摸他心事的謝雲揚立即行動,雙臂改換摟抱的姿勢,打橫將男人親密地圈在懷里,然後長笑著向寒潭的方向掠去。
瀲灩的波光里,謝雲揚盡心盡力地為黎笑行仔細清洗,他瞧著師兄眉宇間未退的淡淡痛楚,不由垂下頭。
然而很快,他又重新昂起頭,彎腰將整個過程中一直凝視他的黎笑行抱上潭邊的巨石。
「師兄,你先披著這個。
」謝雲揚將他先脫在一旁的幹凈衣衫搭在黎笑行身上,然後像個孩子一樣蹲在黎笑行身旁,伸手輕輕摸著男人合攏在一起的修長腿腳,最後將手停在膝蓋上,眼里流露出濃濃的自責。
「這里還痛嗎?」 「早沒事了。
」黎笑行摸摸謝雲揚不自覺枕在他膝上的頭,「你別想那麽多。
」 「初進蒼門那年,我不知道山上大雪厲害,硬要在山中賞雪過夜。
」謝雲揚說到這里,悔意更甚,「誰想那晚天氣突變,若不是師兄冒雪尋來,背著凍得半死的我在雪地中走了一夜,我想此時世間也沒有謝雲揚此人了。
」 「說起來,要不是那天笑語忽然生病,我留下來照顧他,我們倆準會被你騙上山,若三人都困在那里,還真讓我不知,應該救你們之中的誰好。
」黎笑行隨意笑了笑,柔聲說道。
男人低沈醇厚的語聲與親切自然的笑容,讓偏首望著他的謝雲揚失了神,以為他了解師兄的一切,不過此時看來,他之前刻意忽略掉了很多東西。
「那夜之後,師兄的腳受了嚴重的凍傷,就算是曾神醫親自調養,你也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年。
」 「不過我因禍得福,師父不忍見我年少殘廢便提前傳我本門至高的內功心法重修經脈,若無那次變故又怎會有如今的黎笑行?」 「這是師兄的安慰之言,我知道每逢天氣驟涼,你的腿還是會非常酸痛,不管你此時的武藝有多高,不管你的內力有多強,不管笑語想了多少法子,也不能完全根除你的舊疾;最可恨的是那些向你挑戰的人,也因此專撿陰雨連綿的天氣下戰書。
」 「都過去這麽多年的事了,你還提它做什麽?」黎笑行溫言說道,隨後他的眼里掠過不加掩飾的高傲與自負,「再說那些人想打敗我,只怕沒那麽容易!」 「師兄,你平常雖不多話,但對我說的句句皆是維護寬慰之詞。
這份情意,讓我如何回報?」謝雲揚聽到這里,昂頭看著黎笑行的雙眼認真說著,也像是給自己保證,「我這一生有師兄相伴,再無他求。
」 黎笑行心中一動,望向謝雲揚深深凝視他的雙眼,兩人四目相對,一時寂靜無語。
良久,謝雲揚先垂下眼,他的雙手將黎笑行的兩只手掌並攏包住,然後低頭輕輕啄師兄的手心和掌背,愛憐之極。
黎笑行一怔之下,身上跟著溫暖,原來是謝雲揚松手起身,舉臂牢牢擁住了他。
靜靜在潭邊相擁了片刻,兩人終於不舍地分開,謝雲揚的酒意此刻看起來全退了,他像往常那樣為黎笑行穿好衣裳,再纏綿了一會兒便與師兄攜手向劍舍走去。
「我總算沒有辜負這良辰美景、黃道吉日!」謝雲揚在途中突然開口,手下再緊了緊,重重握捏黎笑行的手掌,好似感慨無限般說道。
黎笑行挑挑眉正待說話忽又停口不言,他空出的那只手隨即拂袖揮出。
氣流過處,斜前方不遠處的巖石轟然崩塌,一個藍衣人將頭埋得低低的,從後面跳出,擡手連接幾掌擊向黎笑行。
謝雲揚抽手退開,盡管很想出手抵住來者的襲擊,但他不敢動。
因為謝雲揚知道黎笑行的驕傲不可能允許別人代其出手迎敵,就算是被師兄另眼相看的他也不例外! 面對狂風暴雨般的剛勁掌風,黎笑行不退反進,他右手負於背後,左手微曲如鉤,矯健擊出,片刻之間與空中撲下的藍衣人交手數招。
謝雲揚看不清來人面目,但此時完全放下心,因為在江湖上能正面與黎笑行交手這麽久而未露敗跡的人,除他之外就只有另外一個人了。
果然,黎笑行拔地騰身而起,右腿淩厲踢出一腳,他的雙手同時伸出,食指與中指電馳般彈出。
指尖揮出的強勁氣流直逼藍衣人的面門,快如閃電,迫使那人不得不仰身躲避這兩指之力。
如此一來,對方再也不能遮掩面目,與黎笑行堂堂正正打了個照面,那人一時楞在當場。
「小師叔,你還沒有玩夠嗎?我在一邊看著也猜出是你,師兄與你交手,恐怕早知道是你了。
」謝雲揚上前笑道。
「我特意躲在石後趁笑行不備出手,打算和不知情的他全力一戰,看看他是不是像平常那樣,讓我在第一百五十八招落敗?」 藍衣人與謝雲揚的年齡差不多,他算不上十分英俊卻也五官端正,正是蒼門現任的掌門人名傲天。
「少來了,小師叔,你又不是不知道師兄的脾氣,他從來不對向他挑戰的人留情,又怎麽可能對你故意放水?」謝雲揚笑道。
「人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潛力會提升,所以我想在這樣的狀態下和笑行公平一戰,看我能支持多久?」名傲天頗為興奮,「如今看來我的猜測果然是對的,不到生死相搏的時候,誰也不知道笑行的功力有多深!」 黎笑行揚揚眉沒有說話。
名傲天嗜武成癡,時常出奇不意找他過招,這位年輕的掌門師叔沒有其他挑戰者那份追逐名利的心思,但黎笑行也被對方糾纏得夠嗆。
「笑行,你目前的武功獨步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如果你修完『忘塵訣』上的內功心法,我實在難以想象,你將會達到怎樣的境地。
」名傲天說到這里,上前一步拽住黎笑行的手央道:「這次回山,你不要急著離開,閉關好好把『忘塵訣』練成,讓我見識一下我們師門三百多年來從未有人學會的武功心法,發揮起來究竟有多麽驚天地、泣鬼神。
」 「小師叔,你要練那種害人害己的心法,自己練去,幹嘛找師兄?」黎笑行尚未接口,他身旁的謝雲揚卻不快地皺起眉頭。
「你明知習成那種神功之後,人的七情六欲會斷絕,雖然仍有過往的記憶,但是那些東西在習武者的心里什麽也不是了,就連至親至愛之人在其眼內亦與泥石、樹木等死物無異,你莫非想讓師兄斷情忘愛,僅僅知道我們是誰,卻與大家形同陌路嗎?」 「與我們形同陌路又不會礙著笑行,斷情忘愛更不會掉一塊肉!說不定還會少很多煩惱!那是傳說中厲害之極的神功!如果不是我們都無法學會,我早修煉去了!」名傲天悻悻說道:「想當年,我這一輩的師兄們都習過,但包括你們師父在內,全因天資不夠走火入魔身亡,否則此刻也輪不到我這個最小的弟子當上掌門。
」 「既然『忘塵訣』如此危險,小師叔更不應該讓師兄去練。
」謝雲揚鄭重道:「我不贊成師兄學它,反正這武林第一人的位置,別人想奪也沒那麽容易。
」 「你知道什麽?笑行根骨絕佳,是我所見之人中最適合習武的,而且他年少時下半身經脈曾經壞過,反而適合修習『忘塵訣』。
如此得天獨厚、機緣巧合的人,這世上恐怕只有笑行一個了,他卻偏偏不學?真是氣死我了!」 謝雲揚默然,蒼門上一代的高手全因執著修煉「忘塵訣」成狂,皆斷裂心脈而亡。
名傲天親眼目睹慘狀,不敢再修習心法,不過他一直沒有對見識「忘塵訣」的無上神功死心。
修煉這種功夫必須先斷下半身經脈,然後逆行真氣與上身的功力相融,方可一舉而成。
但是習武之人自斷經脈對身體損耗太大,若強行練功往往會適得其反,上下半身的真氣難以融合,非常容易走火入魔。
「當年大雪造成的舊疾剛好讓笑行下半身的經脈達到可以修習的程度,他這傷凍得恰到好處,不硬不軟的,如今治好了,更是理想的練功境地,我想有這樣的傷還不行,笑行卻要放棄這麽好的機會!」 「小師叔,我師兄對『忘塵訣』真的沒有興趣,你若想學,不如自己去雪山凍一晚。
」謝雲揚不動聲色地打掉名傲天抓住黎笑行的手,嘻笑著打趣。
「若能將凍傷的程度把握得和笑行一樣好,我早去了!這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只怕我還沒有如願以償,就被大雪埋住,一命嗚咽了。
」名傲天抓頭苦著臉,繼而擡頭看著黎笑行,雙眼一亮。
「笑行此刻沒興趣,不代表他以後也沒興趣。
只要我切斷他在塵世間的執念與牽掛,他一定會動心去學的!要知道,『忘塵訣』畢竟是每個習武者夢寐以求都想得到的神功!」 「小師叔,一個人的感情怎會說絕就絕?你省些力氣吧。
」黎笑行淡淡說道,以眼阻止謝雲揚還想調侃的打算。
黎笑行的語聲里沒有多少慍意,名傲天卻明白這話的分量。
他高出黎笑行一輩也是一門之主,但由於醉心武學,將蒼門中的事宜與江湖俗務都交給黎笑行打理,再加上黎笑行的武功與年齡皆長於他,所以名傲天也不敢觸怒黎笑行,唯恐他這位名動天下的師侄將一門的雜事扔給他處理。
「笑行,我不會放棄的,一定要讓你去學『忘塵訣』!」名傲天留下這句話,轉身飛快而去。
謝雲揚長長呼出一口氣,似在感慨這位師門長輩比他還要瘋。
接著,他松開一直握住黎笑行的手,改為攬過師兄的腰,輕輕在那里來回按撫。
「小師叔若再不走,師兄的牙都快咬碎了吧?」謝雲揚仔細揉著,輕笑著在黎笑行耳旁說道。
「貧嘴!」黎笑行淡淡吐出兩字,轉過了頭。
「師兄,與我在一塊時,你不要逞強,剛剛你才與我……接著又和小師叔交手,若換了別人,只怕早已撫著腰痛暈在地了。
」似乎極喜歡看到與平日大不一樣,神色頗為尷尬的黎笑行,謝雲揚忍不住出言調笑,語畢回憶先前那場沒有體貼與憐惜的歡愛,他眉宇間立即浮上一層淡淡的愧疚。
見謝雲揚這般神色,黎笑行原本想斥責情人的話也咽回去了。
他默默讓師弟握著手,兩人十指交纏,並肩而行,緩緩回到劍舍歇下。
一夜溫存,黎笑行初次與人同床共枕卻沒有感到不習慣,或許因為枕邊人是昨晚躺在身邊,無論如何也要摟著他才肯入夢的謝雲揚吧? 迷迷糊糊快要醒來時,黎笑行驀地感到一股有如輕風般溫柔的力道點向他的睡穴。
多年習武的本能讓黎笑行瞬間反應過來,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穴位,因為他知道在如此近距離之下出手的人一定是謝雲揚。
感覺不出這股勁力有一絲的惡意與殺氣,看來對方只是想讓他多睡一會兒。
黎笑行相當好奇,向來大剌剌的師弟為什麽這樣做? 因為如果不是存心避開他,謝雲揚不可能冒險行此一著,對方應該比誰都了解他的武藝有多強。
凝思間,臉頰氣息微暖,應是謝雲揚俯身察看他的動靜。
黎笑行從未裝模作樣騙人,正值心神不寧,謝雲揚卻輕輕撫了撫他的額角,然後為他搭過被子,跳下床匆匆向外掠去。
「我們去遠一點,我不想吵到師兄。
」 這句話之後,門外另一人短短「嗯」了一聲,隨後與謝雲揚向後山走去。
黎笑行在屋內聽得清楚,門外那人雖然只發出一聲,但是也讓他聽出,來人正是他唯一的親人黎笑語。
猶豫間,謝雲揚扣著黎笑語的胳膊走遠了,黎笑行不及思索,翻身而起,神差鬼使般跟上情人與弟弟的步伐而去。
前行的兩人似乎都有些心神不定,他們默不作聲走了小半個時辰。
停下來時,黎笑語伸手去推謝雲揚握著他肩膀的手,然而謝雲揚卻緊了緊五指,露出一副偏不讓對方如願的固執神情。
「笑語,我們不是約好在山門相見麽?你這麽早起來,當心晨霧濃厚,打濕你的衣衫,著了涼就不好了。
」謝雲揚說著,無比溫柔的語聲與由心而發的關懷是暗處的黎笑行未曾感受過的,他不由怔住。
「你昨晚住在我哥的劍舍?我剛才想找哥說話,卻發現你也在那里。
」黎笑語不答謝雲揚的問話,反而深深皺起眉頭,「我奇怪的是,你怎麽會在我哥發覺前聽出我的腳步聲?以我哥的功力,應該是他先察覺我的到來。
」 「師兄昨晚累壞了,他睡迷了,也幸如此,否則我不敢出手點他的睡穴,赴你我之約。
」謝雲揚緩緩說著,兩只眼睛直直盯著手中扣住的人。
「你對我哥做了什麽?你別仗著我哥疼你,你就得寸進尺。
」黎笑語一聽之下立即憤怒,他狠狠甩開謝雲揚的手。
看得出來,由於之前那句解釋,謝雲揚似乎也覺理虧,所以他沒有再堅持扣住黎笑語,不過他隨即發話了。
「昨晚酒後亂性,我一時不慎與師兄發生了關系,不過你放心。
」像是咬了咬牙才將下面的話全盤托出,謝雲揚低聲道:「我會對師兄負責!」 「你是不是故意的?在我那日拒絕你之後,你立即把主意打向我哥,你明知道我哥武藝雖高,但心性孤傲單純,平時又最縱著你。
你,你竟然故意揀這種時機讓我哥無法拒絕你?」 「我也沒辦法!笑語,你明知道我的心一直在誰的身上,但你寧死也不願接受同為男子的我。
」謝雲揚沈聲打斷黎笑語充滿怒氣的斥責,「我們幼年的情分,已在我向你表達愛意的那一日化為了烏有,我非常痛心也好生難過。
」 「我不許你再接近我哥!你明知我哥在武林中的地位舉足輕重,還這樣害他?」黎笑語毫不客氣,全然沒有平常的溫文爾雅,「你會毀了我哥的!」 「你放心,我會好好待師兄的,他也是我最親的人!」謝雲揚說到這里,長長嘆了一口氣,凝視黎笑語,「我約你來,只是想在不受打擾的情況下再好好看你一眼,好讓我死心!」 「所以你才去招惹我哥,用他對你的感情來讓你死心嗎?」黎笑語緊緊握著拳頭冷冷說道。
弟弟口中這一字一句的尖銳之語深深刺入黎笑行的心里。
他行事光明磊落,從不說謊,絲毫沒有懷疑師弟愛他的心意與初衷,然而此時知道,他擁有的一切竟然皆是虛假,當真是難以接受。
腦中一片空白,黎笑行全然無法確定剛剛聽到的事是否真實?之前體會到的幸福這麽快就煙消雲散,幻滅得無影無蹤,實在讓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心堵得發慌悶得難受,像被什麽東西擰著、絞著一般的疼,雙耳跟著一片轟鳴,接下去謝雲揚再說了什麽,黎笑行也聽不進去了。
第三章 「嚓。
」 原想暫且無聲無息退下去,但心神不定之下,黎笑行竟然不慎踩到一截斷在地面的枯樹枝。
「誰在那邊?」謝雲揚立即察覺,口中喝問的同時,他飛般掠身來到響聲發出的青石後面。
當謝雲揚見到眼前這個風華無雙的男子之後,他頓時呆滯,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口齒伶俐,臉上也不自覺呈現出焦急的神色。
「師兄。
」謝雲揚本能地向前跨出一步,但他面前的氣流突然變換,好像有一堵看不見的氣墻橫在他與黎笑行之間。
他心知是黎笑行功力驅使所致,望向男人的目光里多了幾分哀求。
「下去!」 黎笑行筆直站立,俊逸出塵的臉龐罩上一層淡淡的嚴霜。
他沒有動怒,僅是從口中吐出這少得可憐的兩個字,以及沒有像往日那般因師弟的軟求而妥協,足以讓謝雲揚明白事態的嚴重。
「師兄,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 「我要練功了。
」 似乎是用最大的耐心逼自己保持冷靜說完這句話,黎笑行背身而立,再不看謝雲揚一眼,他雖感傷痛但將背挺得筆直,一身尊貴無比的深沈傲氣未失半分。
心知此時再難向自尊心極強的師兄好好解釋,謝雲揚只得垂頭選擇暫且離開。
臨行前,他忍不住望了同樣乖乖邁步的黎笑語一眼,發覺對方臉上全無驚訝與尷尬之色,微一思索頓時明白了。
黎笑語沒有武功卻早猜出他的兄長定會跟來,因為要讓黎笑行受制於人實在是一件非常不易的事,而且對方還有意引自己來試劍亭,這是黎笑行的練功之地,就算師兄僥幸被他點了穴,但他二人走了一段時辰才到達此處,憑師兄的功力也應自行解了穴道。
黎笑行只要在蒼門,每日清晨必來此處練功,同樣有可能聽見他們剛才的對話,難怪黎笑語之前所說比往日刻薄尖銳了不少!謝雲揚心思細密,轉瞬之間已明白黎笑語有意設計,好讓黎笑行怪罪他。
盡管謝雲揚知道,黎笑語並非針對他,只是顧其兄長的聲譽與幸福,但是他忍不住憋火,心里更因黎笑語的言行難受不已,因此忽略了最初滿滿湧上心來的愧疚。
黎笑行重重一掌擊在他身旁的一棵大樹上,內勁過處,樹幹至枝葉皆如粉塵煙化,飄散一地。
他惱恨到了極點,深愛的人竟然將他視為代替品,以往那些溫柔體貼與充滿執意的追逐纏綿,在這瞬間顯得非常可笑,一直以來認為是理所當然拽在手里的愛情如今成為他的奇恥大辱。
胸口仍然劇烈疼痛,黎笑行此時忍不住暗自責怪向來灑脫的他,為何放不下這段充滿謊言與欺騙的感情? 難怪,他總感到謝雲揚看他的眼神充滿癡戀,先前還以為師弟凝視的人是他,如今想來,師弟也不過是透過他這張與黎笑語頗為相像的臉慰藉相思之苦罷了。
還有,他怎麽如此遲鈍?他長年紫衣散發,謝雲揚卻偏偏喜歡看他身著白衣,將發絲高高束起的模樣,為此還不惜故意毀壞他的衣物。
細想下來,那身打扮不正是弟弟慣有的裝束嗎? 回想當日情人凝視他的深情目光,還有那句由心發出的「我好想你」之語,黎笑行的心頓時再次狠狠地揪在了一塊。
謝雲揚的悉心照顧,軟語溫存,說到底亦是因為,對方想見的是一個與黎笑語更相像的替身罷了。
還有昨晚的酒後放縱,謝雲揚嘴里不斷叫著「不要和別人成親」的懇切央求,也應是對弟弟的心聲與呼喚。
難怪在交合中,謝雲揚用手摀住他的嘴,定是不願聽到從他口中呼出的名字。
因為黎笑語不會叫師弟「雲揚」,在他們幼年交好時,弟弟稱呼謝雲揚為「揚」。
若在激情的時刻,讓謝雲揚發覺自己擁抱的不是真正愛著的人,那麽定會非常掃興。
這些事,他竟然絲毫沒有察覺,看來他以前真是太愚蠢,也太相信謝雲揚追逐他的心意了! 自嘲地掀起唇角,黎笑行用腳尖挑起地上的一段樹枝,以此代劍,展開身形傾力揮舞。
不知這樣飛快用勁使出多少招,直到一地枯黃的落葉隨著樹枝帶出的氣流飛卷,黎笑行才順手將樹枝執向不遠處的一塊山石,瞧著它因自身的內力無聲無息沒入堅硬的石面,這位武林的天之驕子才悠悠長嘆了一聲。
黎笑行記得很多年前,謝雲揚一直陪伴在他和弟弟身旁。
他們三人都是孤兒,被蒼門上代掌門收為弟子以前,四處流浪過著艱苦的生活;黎笑行收養風雷雙隱亦因那對兄妹與他有一段相同的經歷。
那期間,僅僅是想辦法活下去已經耗盡了黎笑行所有的精力,謝雲揚無疑是他最好的幫手。
小著他三歲,約長弟弟半歲的謝雲揚和他在患難中相識,黎笑行還記得他們想辦法解決食物短缺的問題,尋找晚上有瓦遮頂的地方睡覺,竭盡全力護著黎笑語,忍受欺淩與白眼…… 他知道,那與疼愛弟弟的感情不一樣! 發現這一點,或許是因為那夜大雪,他背著謝雲揚回來後,這個在流浪中倍受折磨也沒有掉下一滴眼淚的堅強少年,竟然趴在他的背上哭得那麽傷心;隨後這個總是坐不住的調皮少年居然耐起性子,整整在床前悉心照顧了他一年。
餵飯、擦身、按捏關節,還有換藥……如此細心周到,真讓他覺得,為師弟受的凍傷算不上什麽。
一直以來,皆是他黎笑行在照顧別人、護著別人,但是偶爾嘗到被人全心全意呵護與關懷的滋味,他卻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若打算還這份情,他是否應該用更多的心意去回報謝雲揚,去縱著、寵著、疼著那個少年? 跟著,師父憐他不便行走,提前授予蒼門無上的內功心法,接續了下半身的經脈。
黎笑行天資聰慧,很快用最短的時間修成大法,一舉打敗蒼門所有的年輕弟子。
按照蒼門的規矩,武藝最高者為一派大弟子而不計較其年齡,師兄弟的長幼排序皆以武功高低而定。
所以,其他年長黎笑行的蒼門子弟,當初非常不滿他們這位少年得誌的大師兄,背後閑言惡意,暗中詆毀黎笑行的人品和聲譽。
那時第一個跳出來,怒不可過痛斥無聊者的人,當然是謝雲揚!那個剛剛習武的少年在眾多居心叵測的高手面前將背挺得那麽直,張開雙臂擋在不擅言辭的黎笑行面前,威風凜然地放話出來。
「你們有誰敢找師兄的麻煩,先過我謝雲揚這一關!」 就這一句,令黎笑行萬劫不複! 所以,當謝雲揚這個一直深深烙在他心里的師弟,有一天在練武時突然扔下劍,紅著臉抱著他柔聲大膽訴說愛意時,黎笑行便知道他逃不掉了。
誰想,如今發現這段期待已久的感情僅是場鬧劇,僅是可笑的單戀而已!失神中,黎笑行狠狠擊在樹枝沒入的石上,將它震碎斷裂,憤然停下身形,他心里余怒未消,一時間不知如何發泄。
「師兄。
」 一個熟悉的語聲突然傳進黎笑行耳內,他迅速掩去眉宇間的怒意與神傷,不願讓人小瞧分毫。
「下去!不要讓我把話重複兩次!」沒有回頭,黎笑行的語聲聽不出喜怒。
「師兄,我有話要對你說……」 「哧。
」 赫然豎起的氣墻止住謝雲揚想說的話。
但是這一回他沒有再退縮,反而提氣運息,用盡全身功力向黎笑行所在的方向走去。
如此情形讓黎笑行心中更覺惱怒,他揚眉拂袖,揮出的氣流隨即加強,止住了謝雲揚前行的腳步。
剛剛平下一口氣,耳中傳來謝雲揚好似隱忍痛苦的一聲悶哼。
難道他氣極之下不慎傷到師弟?黎笑行心中一緊,護體神功不覺收斂,謝雲揚立即松下臉上大大誇張的痛楚之色,趁機擠身過來,站到黎笑行面前。
他原想伸手抱住師兄好好解釋安慰,但見黎笑行雙目含冰,一臉嚴霜,只好訕訕一把拽住黎笑行的手掌。
「師兄,你聽我說,我並非有意瞞你。
」 「放手!」黎笑行淡淡開口:「我不是令你不許打擾我練功的嗎?」 「剛才那樣的情形,我哪能放心離去?師兄,你若再不聽我解釋,我真恨不能立即死在你面前。
」 黎笑行皺起眉頭,他不喜歡聽到謝雲揚如此說話,雖然惱恨師弟欺瞞他,但對方臉上這副由衷擺出的氣急敗壞神情卻讓他止不住心軟。
見黎笑行垂眸不語,謝雲揚心中大喜,知道師兄終是不舍他難過,連忙再用力緊了緊手,抓住機會接著把話說下去。
「原諒我,師兄。
我昨晚真的是喝糊塗了,把你當成笑語。
」 黎笑行挑挑眉,揮袖甩開謝雲揚的手,冷冷看著他。
「請你相信我,盡管我最初喜歡的人是笑語,但是我想與師兄永遠在一塊的心意是真誠的!」謝雲揚急切說著。
「哦?」黎笑行傲然笑了笑,眼里全是嘲諷之色,「這麽說,你的心意不是『負責』了?」 「師兄!你是唯一一個能夠讓我拋掉對笑語無妄癡想的人。
我那日對你說的話絕對沒有違背自己的心!」謝雲揚見黎笑行一句話落下,跟著緊抿薄唇,別過頭似是不願再看他一眼,心中升起一絲慌亂,不假思索之下沖口說道。
黎笑行聞言大怒臉上卻平靜如昔,他眼里瞬間迸射出淩厲的光芒。
沒有料到謝雲揚竟然親口承認,那日向他表白愛意,原來真是抱有拿他當替身的打算!如此赤裸裸的羞辱與傷害,讓他的胸口疼得更加厲害。
謝雲揚陪伴黎笑行數十年,早已洞悉對方的一切,師兄神色的細小波動自然逃不過他的雙眼。
剛剛那話才出口,他心里已暗叫糟糕,趁黎笑行還未拂袖離去,連忙不顧一切撲上前,張臂如同孩童耍賴般死死摟住師兄的腰背。
「不要誤會!我沒有師兄想的那個意思。
因為師兄和笑語不一樣,是我最親最敬之人,你待我又最好,從小愛我、護我、教我、事事依著我,所以我想如果是師兄的話,一定可以幫我了斷那段不可能得到回應的感情!」 謝雲揚匆匆說下去沒有半分思考,因為他知道若稍有差池,他失去的不僅是這份情感的寄托,還有多年來親如手足的情誼。
「我沒有半分看低師兄或將你當作他人的意思,以前也是一時胡鬧才拿笑語的服飾給你穿戴。
我只是想看看,那個樣子的師兄。
」 黎笑行冷冷哼了一聲,眉宇間的怒氣與嘲諷更濃。
謝雲揚也覺這理由太牽強,不由苦笑住嘴垂首。
黎笑行氣度武功無不高人一等,更具天人淩雲之資,若論容貌實則勝過其弟不少,但謝雲揚心里一直癡戀黎笑語,這些年來竟因他兄弟二人相似的眉眼,一直錯看黎笑行。
此時想來,謝雲揚也覺對不住一直疼他、愛他、當他與別個不同的師兄。
沒過多久,謝雲揚又猛然昂頭,兩只眼晴直直望向黎笑行,鄭重開口。
「師兄,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忘掉以前種種的荒唐過往,好好待你!我說過,我這一生有師兄相伴,再無他求!」 黎笑行凝視向他懇求的師弟,這一次對方沒有回避他的打量。
謝雲揚雙眼清澄,目光有力,流露的期盼與焦急絕非做作,他此時說的話雖然只有一句,但勝之前情急之下胡扯出來的解釋數倍,黎笑行不由慢慢垂下眼眸。
「師兄,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謝雲揚見狀,明白黎笑行已經決定原諒他,這才松下一口氣喜悠悠的說道。
「你和笑語年齡相仿,誌趣也投,想來你心儀他已久了吧?」黎笑行忽然淡淡開口。
謝雲揚知道師兄這樣問,是讓他坦誠以往隱瞞的事,使他二人此後再無隔閡,拋棄前塵舊事重新開始,所以他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笑語外柔內剛,心細如發,待人處事極好,和他在一塊時感覺很寧靜,很舒服。
我以前很喜歡和他待在一起。
」謝雲揚低聲說到這里,見黎笑行臉色未變這才放心繼續講下去,「不過他說到藥理時的那份飛揚神采,卻好像能感染所有的人都去分享他的快樂。
」 黎笑行澀然,他雖氣度超凡,性情傲絕,平素不將俗務放在心上,但畢竟不是聖人,聽到喜歡的人用這種癡迷的口氣,用這樣溫暖的眼神用心描繪另外一個人,這翻湧在心里的滋味實在不怎麽好受。
「不過當年最讓我心動的卻是笑語口是心非的善良與體貼。
」謝雲揚說著這些從未對人吐露的話,心里倍感舒暢,他只覺向眼前這個極為信任又親厚的師兄傾吐心事,真的讓人心情愉悅。
黎笑行靜靜看著陷在自己的回憶里的謝雲揚,發現師弟的雙目不自覺明亮,好似散發著淡淡的光芒,他不禁移開了眼。
「不知從何時起,我喜歡逗笑語動怒,當他負氣不願搭理我之時,我一定會纏著他,讓他給我做桂花蛋羹作為和解的禮物。
」謝雲揚說到這里,忍不住笑了笑,「每次笑語都板著臉嚴辭拒絕,但第二天,我總能吃到蒸得濃香四溢的桂花蛋羹。
」 「哦?」 黎笑行挑了挑眉毛,斜眼看向謝雲揚。
「師兄,你不知道吧?笑語擰不過我的軟求硬磨,總會滿足我的要求卻又好面子不肯承認讓步,所以每次他只將桂花蛋羹放在我屋外的窗旁。
」見黎笑行終於對他說的事有了反應,謝雲揚一時之間更是興奮無比。
「我吃完蛋羹再找笑語,我們便和好如初了。
盡管他嘴硬,從未提過親手做桂花蛋羹,但我知道就是他心軟做的。
」 「笑語做得一手好菜確是難得,不過我沒有料到的是,你喜歡他,竟然是為了區區一碗桂花蛋羹?」黎笑行聽到這里撐不住輕輕掀起嘴角,微笑著打斷謝雲揚的回憶,「看來你這位堂堂的蒼門二弟子,也只不過是只饞嘴貪吃的野猴子而已。
」 「師兄!你明知道我最喜歡吃那道羹,而且那是笑語向我低頭的別扭可愛方式。
那樣獨特的滑嫩爽口味道只有他才做得出來,我永遠也不會忘掉!我對他……」說到這里,猛然醒悟的謝雲揚連忙住口,有些不安地觀察黎笑行的神色,他生恐剛才不知不覺說得興起,又惹師兄生氣。
哪知謝雲揚發現先前滯留在黎笑行眉宇間的怒意與漠然,此時竟然好像完全消失了,對方剛才難有的打趣之詞似乎發自內心,根本沒有介意他對黎笑語動情的初衷。
這讓謝雲揚百思不解,他不動聲色再仔細瞧了瞧師兄的臉色,雖然比平時略顯古怪,但也舉止正常,似乎沒有生氣。
確定這一點之後,謝雲揚放下了心。
「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師兄,我已經全部告訴你,對你眞的再無一絲隱瞞。
」謝雲揚說著,跨上一步握住黎笑行的手,認眞保證:「以後我會盡量試著忘了笑語,我會盡量學會祝福他找到自己的幸福,所以,也請師兄盡量相信我的誠意與決心,好不好?」 黎笑行昂起頭,回應謝雲揚的,仍然是那個修長筆直的身影,還有深沈如昔的風華俊容。
謝雲揚知道了黎笑行的答複,終於不再焦躁。
略略在此處逗留片刻,謝雲揚拉著黎笑行的手緩緩與他並肩轉回劍舍。
行進途中,謝雲揚察覺身旁人的幾抹發絲輕輕拂在他臉上。
下意識偏過頭,怔怔看著在晨風里紫衣飛袂,烏發飄散、恍非俗世中人的師兄,謝雲揚第一次發覺,身著這些服飾的男人竟也如此順眼。
或許,有了此人相伴,他眞的能夠完全放下那段永遠也得不到回應的單戀。
兩個時辰之後,黎笑語帶著新婚妻子來見黎笑行。
年輕的大夫絕口不提清晨發生之事,面對兄長與謝雲揚之時神色自若,好像他們之間什麽事也沒發生。
謝雲揚難得沒有再將他的目光一直投在黎笑語身上,或許是因為之前對黎笑行的保證,也或許是因為居嫣然與黎笑語新婚燕爾,伉儷情深的情形讓他看不過去。
黎笑行心知黎笑語對謝雲揚並無曖昧私情,所以並不見怪,如今見弟弟覓得所愛,心中也暗自替他歡喜。
居嫣然容貌清麗,性情活潑,這次前來拜見黎笑行卻一直低著頭。
看得出來,這個女孩子對大名鼎鼎的黎笑行非常敬畏,但她拚死拿眼偷偷打量武林第一人數眼,這般有趣的神態倒讓黎笑行有些忍俊不住。
過了一些時候,居嫣然在黎笑語的帶領下大著膽子和黎笑行說起話來,謝雲揚偶爾會在邊上插上幾句。
四人各懷心思說說笑笑,氣氛倒也不算很僵。
「主子。
」風隱恭敬的聲音從劍舍外傳來,她進來將一封信件遞到黎笑行面前,「剛剛收到西北武林同道十萬火急發來的飛鴿聯名求救信,魔教突然圍攻他們的教派,如今他們被困數日,恐怕再難支撐。
」 「同是正道盟友,我們理應前往支援。
」黎笑行不假思索地做出決定,「調齊五十名武藝精湛的弟子,即刻出發,趕赴西北。
」 風隱對黎笑行微微躬身,轉入劍舍里屋為他收拾行裝。
「師兄,我陪你一同前往。
」謝雲揚第一個請命,接著又伸手指著胸口笑道,「小師叔向來不管世事,當然只有我是師兄最好的幫手了。
」 黎笑行淡淡瞟了自誇的師弟一眼正要說話,山門那邊傳來一陣鼓樂聲響。
「這是迎賓曲,難道有貴客到來?」謝雲揚好奇。
片刻之後雷隱來報,萬劍山莊的莊主秦陽應名傲天之約前來拜山,商討幾日後在蒼門舉行的名劍擇主盛會。
「原本這次大會在萬劍山莊舉行,為他們最近鑄成的三把新劍挑選主人。
按照秦莊主說的規矩,藝高者得。
名掌門聽說以比武的方式來選擇劍的主人之後,好說歹說,硬是拜托秦莊主改在蒼門舉辦。
」雷隱稟道。
「不用再猜了,我看一定是小師叔愛玩的毛病又犯了。
萬劍山莊鑄的劍是神兵利器,會引來眾多高手爭奪。
小師叔想看各派高手比試武藝,但他身為掌門不能輕易離山,所以不想錯過這個熱鬧才把人家拉來。
」謝雲揚搖首嘆道:「師兄,你說我們那位小師叔,會處理這種事嗎?」 黎笑行嘆氣,對名傲天的任性之舉只能搖頭。
「你還是留下來把這件事辦好。
此去西北路途不遠,一個月之後,我必定回來。
」 「是。
」謝雲揚應聲道,隨後踏上一步,握住黎笑行的手低聲道:「一個月後的這日傍晚,我在浚水鎭的沁茗軒等你。
」 黎笑行知道謝雲揚這樣做不僅是為了接他,亦是想與他好好遊玩一番再回蒼門,他心知這是師弟此次不能相陪而拿出的「補償」,禁不住為對方的孩子氣感到有些好笑。
「師兄,那我們說好了,不見不散!」興高采烈地說著,謝雲揚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似乎眞的忽略了一旁盯著他與黎笑行,顯得若有所思的黎笑語。
黎笑行回望謝雲揚的雙眼,發現對方好像是眞心不舍與他分離,希望早日相聚,他心中溫暖,緩緩點了點頭,應下這個約定。
「謝公子和大哥的感情眞好。
」居嫣然看在眼里,很羨慕他們這份難得的兄弟情誼,隨口說了一句。
此話落入黎笑語的耳內,讓這位年輕的大夫微微皺起了眉頭。
第四章 黎笑行帶領五十名蒼門弟子日夜兼程趕到西北,一番拚力廝殺,穩定了局面。
他身邊的人手不多,但都是蒼門中僅次於謝雲揚的高手,再加上他那身超凡入聖的絕世武學,所以很快瓦解了魔教的圍攻。
在四周武林同道的道謝聲里,黎笑行擡頭看了看天色,這是他離開蒼門的第十七天了,接連趕路再加上這些天的奮勇殺敵,消耗了不少眞元,不過也因如此,回程的時間可以不用那麽急了。
風雷雙隱知道其主心思,如今見黎笑行面有淡淡疲憊之色,但滿門心思都在與謝雲揚相會之上,他們看在眼里,心中同時隱隱一沈:不知主子如此看重一個人,對他是好是壞? 「黎大俠,不好了。
」在黎笑行結束思緒,準備率眾人好好休息一日便返回的時候,一名渾身是傷的中年人踉踉蹌蹌向他奔來。
「魔教的人又出來作惡,他們如今正攻打鐵槍門。
請您看在都是武林同道的份上施予援手,大夥兒感恩不盡。
」 「此地離鐵槍門有多遠?」臨行前又生事端,黎笑行無法推辭,「圍攻者人數多少?」 「不算太遠,此去向東急行,大概需要兩日路程。
」那人知黎笑行決定前往相助,頓時放下心,「魔教來了約有二百來人,他們手段卑劣,用劇毒之物圍困鐵槍門,可能是想等我方援助時一並加害。
」 「不礙事!」黎笑行回頭令他帶的弟子休息後回山,自己帶著風雷雙隱翻身上馬,輕裝急行,趕赴鐵槍門。
風雷雙隱知道黎笑行這樣做,不僅是為了保護武藝未到家,無法運功閉息避毒的弟子,也是為了早日解決事務,以便按時趕到與謝雲揚約定的地點。
無言跟隨在黎笑行身後,風雷雙隱見他們的主人僅為了一個口頭約定再次拚盡全力殺敵,禁不住又是擔憂又感無奈。
他們深受黎笑行收留傳藝大恩,心里只有這位面冷心熱,不善言辭的主人,對黎笑行既敬又愛,根本不敢對他的決定多說一言;然而想到謝雲揚與其主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風雷雙隱都深為憂慮。
黎笑行沒有他兩位近身侍者想的的多,一心一意只想快些結束此行任務。
那些魔教中人在他面前不堪一擊,但是對方人數眾多又有毒物相助,殲滅起來倒是花了他不少時間與精力。
好不容易等這次救援行動完全結束,留下魔教中人一地的屍體,再清除毒物,又是八日過去了。
「我要先行一步,你們處理善後事宜,隨後慢慢跟來。
」黎笑行對風雷雙隱說道,跨上與他同樣疲憊不堪的駿馬,紫衣上血跡未幹,剛毅的眉宇間難言倦意。
如今還有五日就到了與謝雲揚約定的見面之期,如果再滯留應付鐵槍門沒完沒了的道謝,定會趕不及。
「主子!」風隱忽然叫道,黎笑行在馬上回頭,無言看著她,等其下文。
「沒什麽,婢子覺得您至少應該梳理一下,再換匹腳力趕路。
」 「你提醒得是,我去前面鎭上換馬。
」黎笑行對風隱點點頭,再不遲疑,揚鞭打馬遠去。
「主子為了那個玩笑似的約定身先士卒,在最短的時間內退敵,也太勞累了,如今他又急著趕路,我擔心他的身體受不住。
」 「主子重諾守信,從不失約於人,而且這次等他的又是平日最看重的那個人,他不允許自己遲到。
」雷隱重重嘆了口氣,「主子神功蓋世,身體應該沒有大礙,你別太擔心,我看他只是比平常累了些。
」 風隱垂眸不再說話,她接下去要應付的是鐵槍門那位率著幸存弟子過來言謝的掌門。
黎笑行策馬來到前面的小鎭,進行簡單的清洗之後已是深夜了,他顧不得天黑路險,來到驛站叫醒打瞌睡的馬倌,花金換了馬,連夜向浚水鎭趕去。
一連幾日馬不停蹄,接連又換了兩匹馬,黎笑行終於如約到達約定的地點。
此刻剛過午後,距離謝雲揚約見之期還有幾個時辰。
他放下心,來到沁茗軒,揀了一個清凈的位置獨坐。
閉目調息了兩個時辰,他眉宇間的倦色才消去了一些。
這次是他與謝雲揚確定關系之後的第一次相約之遊,黎笑行嘴中不提,心里卻暗自好笑,他竟然如此期待。
他差不多忘了一個月前發生的不愉快,因為他知道弟弟和謝雲揚之間沒有曖昧,他說服自己深信情人的保證,黎笑行此時僅想與一月未見的師弟好好聚聚,畢竟他們將來的日子還有很長。
然而月光傾灑大地,熱茶變得冰涼,沁茗軒的品茶客走了一批又一批,直至這間茶舍的小二面帶難色的站在黎笑行面前,謝雲揚的身影也沒有出現。
黎笑行知道萬劍山莊的大會,理應在他支援鐵槍門的時候結束了,謝雲揚平時雖愛開玩笑,但分寸拿捏得甚緊,若有急事來不及赴約,也會找人通傳。
難道謝雲揚遭逢不測或是有什麽意外?一念至此,原本耐心穩坐靜候的黎笑行頓時焦慮,他付了茶資,連忙動身趕往蒼門,一路上好生擔憂。
趕到山腳下,守夜的子弟見大師兄回山,就要鳴鐘示意眾人出來迎接。
「這麽晚了,不必擾人清夢。
」黎笑行制止那弟子例行的敲鐘動作,問道,「雲揚可在門中?」 「在啊,謝師兄今天下午陪黎大夫去後山采藥。
黎大夫不愼割傷腿,剛剛被謝師兄抱回來,估計謝師兄如今正在那里照顧他。
」那弟子答道。
黎笑行聽說謝雲揚無事,剛剛放下心卻又因得知弟弟受傷而擔心不已。
他擺擺手讓那滿眼崇拜看著他的弟子,將坐騎牽下去好好照顧,自己提氣向弟弟的住處掠去。
走近黎笑語的屋子,謝雲揚滿是心疼的聲音從里面透了出來,隨風飄進黎笑行耳內。
「流了這麽多血,都叫你別逞強去采那株藥草了。
」 「你也太誇張了,我不過就是蹭掉一塊皮。
再說我是大夫,不用這麽緊張。
」 「你不是習武中人,身上自然嬌嫩些,應該多加註意。
」屋子里傳來「窸窣」的聲響,想是謝雲揚挽起了黎笑語的褲子。
居嫣然捧著藥盒從屋里走出來,看來謝雲揚將她的丈夫帶回來不久。
黎笑行盡力讓自己忽略謝雲揚眼中由心而發的濃濃疼惜之色,和小心翼翼有如捧著塊易碎珍寶般的動作,邁步進入弟弟的屋子里。
居嫣然正用清水為黎笑語沖洗小腿上的刮傷,沒有註意他的到來,謝雲揚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一下子懵住了。
「師兄?你怎麽會在這里?他們不是說,你趕赴鐵槍門支援去了嗎?」喃喃說著,謝雲揚心思機敏,接下去反應過來:定是黎笑行惦記與他的約定,拚盡全力了結任務,再連夜趕來。
眼見情人眉宇間怎麽也無法全然掩飾的倦意,謝雲揚心中浮起一絲愧疚,連忙奔到黎笑行面前說道:「我以為師兄臨時有了任務,必定趕不回來,所以下午笑語去采藥時,我不願他落單便陪他一同去了。
若早知道師兄會如期在那里等我,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一定趕到!」 黎笑行搖搖頭,繞過在這種時候還不忘耍嘴皮子的謝雲揚,來到弟弟面前察看他的傷勢。
「我相公的傷不礙事,蹭破些皮,傷口不深,謝公子太擔心了。
」居嫣然為黎笑語上藥後對黎笑行說道。
如今這個小女子不是很怕黎笑行了,因為她發現這位大哥臉上雖然淡漠,但眼睛一直瞟著丈夫的傷處。
所以她大概了解黎笑行外冷內熱的個性,心里自然也因黎笑語的關系,對他親近了起來。
眼見弟弟無事,黎笑行放下心,他伸手摸了摸黎笑語的頭,沒有說話。
「我知道師兄一定想說,笑語身為大夫,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
」謝雲揚插話進來,微笑著粘在黎笑行身邊,「你還想罵笑語,這麽大一個人了,還像個孩子。
」 黎笑行默默看了師弟一眼,不可否認,這個世上最了解他心事的人是謝雲揚,他剛才的確那樣想了,可惜謝雲揚並未猜出他會連夜趕回。
只有一個原因,師弟心里根本沒有像他那般期盼這次相會。
「師兄,你從這麽遠趕回來,一定累壞了。
我給你燒水,好好洗個澡,你再數落笑語不遲。
」謝雲揚拉著黎笑行的手搖了搖,然後飛般沖出屋。
「我去幫忙,謝公子可能不熟悉我家的情況,大哥先在這里沐浴梳洗,一個人回劍舍不太方便。
」居嫣然包好黎笑語的傷口,也起身向謝雲揚的方向趕去。
「嫣然眞的多慮了,揚怎會摸不清我這里的情況。
」黎笑語搖搖頭,好像自言自語般說著,讓黎笑行的心驀然又痛了起來。
「哥,你眞的決定以後要和揚在一塊嗎?」黎笑語見四下無人,拉著兄長的手認眞問道。
黎笑行還是沒有說話,不過他默認的神態已經告訴了弟弟答案。
「我認為你這個決定是錯誤的!哥,你在武林中舉足輕重,如今的地位更是得之不易,若讓他人知道你愛上一位男子……」黎笑語說到這里,見黎笑行傲然挑了挑眉,心里明白了,「就算你不在乎萬人景仰的地位與名聲,但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位眞心眞意待你好的人。
」 「你想說雲揚不適合我嗎?」 「你知道嗎,我本想對揚冷淡,讓他不再對我心存妄想,但今天下午他原本要去赴你之約,或許他想在那里等也沒關系。
我試著約他采藥,他竟毫不猶豫地應下了。
」 黎笑行並不吃驚,謝雲揚一直以來便以照顧弟弟為先,以前他認為他們是感情要好,如今知道師弟的心思後才明白這其中的微妙。
此時再次體會到這層關系,黎笑行心里未免泛起一些他也無法抑制的苦澀。
「他不適合我們兄弟,他的心總是在你我之間搖擺。
哥,他不能全心待你,但不知為何又想把你牢牢抓在手里,他在傷害你!我擔心他以後會毀了你。
」黎笑語想了想,最終還是咬牙說下去:「如果我也和你們一樣,能接受男子,你說揚還會選擇和你在一塊嗎?」 黎笑行默然,他知道弟弟之言,並非誇耀其在謝雲揚心中的地位,黎笑語的話雖然尖銳傷人,但對方還是不顧自己動怒大膽說出來,可見弟弟極不贊成他與謝雲揚在一塊。
或許黎笑語說的是對的。
謝雲揚不能完全對弟弟死心,師弟明知道守望一份永遠不可能得到回應的愛戀也不願意放棄,可惜的是,比誰都清楚這一點的自己,反而掙脫不了這層情感枷鎖。
黎笑行此時禁不住有些痛恨自己,為什麽能夠漠視天下,卻偏偏不能灑脫一點,全然放開這份感情? 「師兄,水好啦。
我已經為你調好冷熱了。
」謝雲揚體貼入微的語聲從屋外傳來,「我此刻到你的劍舍,給你拿替換的衣物,你先去泡泡吧。
」 解釋上面疑惑的回答此時立即有了! 黎笑行靜靜垂下眼眸,掩去淩厲銳利的光芒。
謝雲揚平日待他極好,別人不曾給予他的溫柔與關懷都能在這個師弟身上獲得,而且謝雲揚與那些不敢接近他的人不一樣,面對他永遠都是那般親切自然,又帶著些孩子氣的逞強與依賴,實在是讓他難以拒絕對方的任何要求。
所以黎笑行一次次告訴自己,或許他可以等到謝雲揚,完全放下心中無妄癡想的那一日。
黎笑語見此,終於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將另一只手也放在兄長寬闊的掌背上。
「不管如何,你始終是我哥,我希望你的要強與執著最終不要傷了你。
」 黎笑行對黎笑語點點頭,抽身出了屋。
什麽時候,他竟讓弟弟如此擔憂?這份感情讓他變得失去自我,患得患失,盡管極其厭惡這樣的自己和處境,但是黎笑行明白他深陷其中,不可能幹凈俐落地斬斷情思,了結這有如一團亂麻的關系。
思忖間,謝雲揚溫暖有力的手遞了過來,牢牢握住了他的手掌。
接著,師弟的手指好像是安撫,有好像是在道歉般在他的手背上來回輕輕磨蹭。
「師兄,原諒我,這次怪我沒有考慮周全。
」謝雲揚說著這話時,略略低頭將他的唇印上黎笑行的前額,「當我猜測你不能趕回來時,也應該去我們約好的地方等你,我居然忘了師兄若趕不回,一定會通知我的。
」 黎笑行抽回手跨前一步,避開謝雲揚的親吻,緩緩搖了搖頭表示他不介意。
謝雲揚還想再解釋,但見男人神色淡淡似乎不願提及此事,他不好意思再開口。
目送黎笑行進入偏屋的浴室,謝雲揚飛快替師兄拿來平時慣穿的衣物。
這一回他記得黎笑行的喜好,不敢再惡作劇讓對方穿戴黎笑語的衣裳。
走入浴室,謝雲揚發現黎笑行靠在微微冒著熱氣的水池邊,輕輕閉著眼,好像已經酣睡。
黎笑行的確比旁人更懂得享受,費那麽大的勁兒在屋子里鑿出池子,專門用以沐浴。
謝雲揚心里想著,再看著師兄因閉眼未露出平日孤傲逼人的目光,使得對方剛毅俊美的容顏變得柔和不少,如此少見的的黎笑行讓他忍不住停步靜靜欣賞。
不能否認,與這個男人在一塊時,他的確很少想到黎笑語;只不過每當最初愛上之人發生狀況時,他總會忍不住首先考慮黎笑語。
不知道他這樣處理感情究竟算什麽,謝雲揚也懶得順清自己的心意,他只知道此時此刻他面對的人是黎笑行,只要目前讓他們都快樂,什麽人、什麽事也不要去想,那便最好了。
慢慢的,謝雲揚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他走上前,輕輕挽起黎笑行垂在水中的烏黑發絲,將它們小心包在一塊柔軟的布里仔細擦拭。
「很累吧,師兄?等一會兒,我再給你按按。
」謝雲揚愛戀無限地說著,垂頭將他的嘴唇貼在黎笑行光滑赤裸的肩頭上舔了舔。
「我哪有這麽弱不禁風?」黎笑行伸手掬起一把溫水灑在臉上,隨手抹了抹,從池中立起身。
謝雲揚不舍地將手里的布抖開,包住黎笑行未著寸縷的身體,如果不是師兄此刻心情不好,他眞想和對方膩在這里,說些好聽的話哄師兄消氣開心,然後再慢慢欣賞情人這副漂亮強壯的身體。
如同往常一樣,謝雲揚搶著替黎笑行披衣,穿戴好身上的飾物,但氣氛比平日沈悶了太多。
腦子里轉著如何打破僵局,謝雲揚梳理黎笑行頭發的動作越發輕柔,但黎笑行不怒自威的淡漠態度讓他一再止住了開口說笑的打算。
因為師兄眞正介意一件事的時候,謝雲揚當然看得出來,不會自找楣頭。
「不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最終,黎笑行淡淡說了句話,沖散了他們之間的尷尬。
「師兄,難道你不願我陪你嗎?」謝雲揚看起來有些吃驚。
「我以為你更願意留在這里守夜。
」黎笑行不輕不重地說道。
「笑語有妻子相陪,又怎麽輪到我?」謝雲揚話到此處立即停口,他上前拉著黎笑行的手懇切再道:「師兄,我不是那個意思。
」 這麽說,如果弟弟沒有人相伴,那麽此時也輪不到他站在謝雲揚身邊了嗎?黎笑行狠狠瞪著謝雲揚,他這個師弟似乎永遠也長不大,就連何時暴露眞正的想法也不自知,在他面前誠實得讓人恨得牙癢。
謝雲揚擺出一副倒了大楣的模樣,有意哭喪著臉,露出討饒的神情望著黎笑行,跟著他還討好地在男人身上左捏右摸,以示情人不要多心。
有些被師弟這副滑稽可笑的模樣感染,黎笑行又氣又想發笑,板著的俊臉也不知不覺變得溫和了。
謝雲揚雖然忙著哄黎笑行不要動怒,但也沒有放過師兄神情的變換,察覺到男人的臉部線條由剛硬變得柔軟的那一瞬間,他怦然心動,只覺得有什麽東西重重撞了胸口一下,使得他原本還欲說笑的言語全部卡在喉里,再也吐不出來了。
黎笑行見師弟突然楞住,心中不由奇怪。
他擡頭迎上謝雲揚怔怔凝視他的雙眼,也訝然睜大眼。
因為這是謝雲揚第一次未用透過他的臉去看另一個人的目光,在靜靜打量他。
這種眼神熾熱神情,極具力度,足以將他的不快全部融化,令他神智模糊。
謝雲揚輕輕嘆息了一聲,好像不受控制似的伸手捧起了黎笑行的臉。
此刻,他心里充滿了溫情與柔軟,再也想不到別的人,僅能依靠本能行動。
低頭,謝雲揚咬住了黎笑行不自覺微啟的嘴唇,很快吞下師兄還有些徒勞的輕微抵觸,將情人的舌尖纏住,蠻橫地不許對方退卻。
漸漸的,感受到黎笑行如同往昔的從容與配合,謝雲揚的動作越發溫柔,好似恨不能就此與師兄融為一體。
這個情意綿綿的長吻結束後,他二人身心皆醉,將之前的不快拋在了腦後。
「師兄,我陪你回劍舍。
」謝雲揚喘息著,戀戀不舍地再啄了啄黎笑行被他吻得有些發紅發腫的薄唇,看著對方那雙有如潭水般幽深漆黑的眼眸,紅著臉建議。
黎笑行當然能從謝雲揚這具年輕得不知如何控制情欲的身體中察覺出師弟的企圖,他有些無奈地垂首,最終認命般輕嘆了一聲。
知道師兄默許了他的求歡,謝雲揚高高興興地握著黎笑行的手,拖著男人大步流星走向屋門。
剛剛邁出門檻,山門那邊傳來了奇怪的鐘鳴,猝然響了一聲之後再無響動,但是這一聲已經劃破了寂靜的夜空,黎笑行與謝雲揚同時反應過來:這是守門弟子拚死發出的信號,山下來了敵人! 還未讓黎笑行深思來者究竟是誰,竟敢如此大膽夜襲蒼門,他的手掌陡然一空一冷,身旁已失去了謝雲揚的蹤影,之前的柔情蜜意,軟語溫存好似鏡花水月般幻滅,直讓人身心皆冷。
眼見像是本能被催醒般的師弟頭也不回,急急向黎笑語的屋子飛身奔去,黎笑行壓下心中的酸楚與澀然,晃身向弟弟那邊趕去。
謝雲揚來到黎笑語屋前,看到多名身著黑色勁裝,手執兵刃的漢子將聽到聲響出屋察看情況的年輕夫婦團團圍住,最前方的三個人向黎笑語撲了過去。
拔劍正欲上前救援,一股淩厲的劍氣已從謝雲揚身後飛來,一舉越過他的身影,後來居上卷住襲擊者,一劍連封那三人咽喉,頓時讓他們倒地斃命。
「師兄?」謝雲揚見黎笑行出手這麽狠,知道對方心情一定極為不佳,這時才想到之前的反應有多麽失態。
他張了張口,看到男人瞧不出情緒波動的臉色,心中有些不安。
「笑語,帶著嫣然進屋。
」黎笑行不看他一眼,沈聲對其弟令道。
四下有幾名黑衣人搶上堵住進屋的道路,黎笑行冷笑一聲,展開身形根本不容對方回過神便落到那些人身前,舉劍數招快如閃電,了結歹人性命。
黎笑語趁勢摟著妻子退到門邊,他夫妻二人各自扶著一邊門框擔憂地看向兄長。
此時來襲者似乎認出了黎笑行,臉上都露出非常懼怕又震驚的神情。
蒼門其他各處燈火通明,廝殺聲響起。
黎笑語知道師弟們因剛才的示警鐘聲驚醒,心中也不禁一松。
此時黎笑行落在眾多黑衣人的包圍之中,他看出這夥人懼怕之後個個目露兇光,似乎抱定註意拚死一戰,心中求之不得,拿這群偷襲的鼠輩泄憤。
「師兄,我來幫你。
」謝雲揚叫了一聲,插入戰團與黎笑行背靠背站立。
他知道這樣做黎笑行不會生氣,因為對方不是專門找上黎笑行,而是整個蒼門,所以謝雲揚有把握,師兄不會拒絕他的好意,這也是緩和之前他莽撞行事的一個好機會。
「後面交給你。
」果然,黎笑行開口對他淡淡吩咐了一句,接著專心迎敵。
謝雲揚心下稍松,他不明白為何老做蠢事惹師兄惱怒,但每當情況有變,他總不能好好管住他的心。
看來,他以後還要加倍忽略對黎笑語的癡戀才行! 轉念間,他二人刺中了數名黑衣人。
謝雲揚的武功經黎笑行親自指點,兩人平時餵招慣了,熟知彼此招術,此刻配合起來更是天衣無縫。
黎笑行將身後的安全交給謝雲揚,自己安心殺敵,有對手攻擊他後方時,謝雲揚立即給予援手,同樣,他也護住了謝雲揚身後的安全。
盡管來犯的敵人皆是高手,但他師兄弟聯手,很快誅殺了不少對手。
其余黑衣人眼見情勢不對,齊齊招呼一聲,突然分成兩批,其中數十人轉而撲向屋子那邊的黎笑語,剩下的全部狠狠提劍刺向包圍圈里的黎笑行。
黎笑行知道對方是要他和謝雲揚其中一人抽身救援,那麽他們就可趁機殺掉留下來的一人。
他偏首正欲叫師弟抽身趕到弟弟身邊打破對方的算計,但心思早已不在此地的謝雲揚想也未想,在黑衣人分別行動的那一刻騰身而去,趕去救護黎笑語。
如此一來,黎笑行身後頓時暴露出大片破綻,饒是他武藝冠絕天下,這回也被謝雲揚的行動弄了個手忙腳亂,避無可避。
因為他根本沒有料到師弟竟然不顧他們之間的默契,也不顧他的安危撤身離去。
難道,他這次眞的會因謝雲揚的莽撞沖動,命絕於此嗎? 危急中,黎笑行提起一口眞氣,運勁於劍狠狠向前揮出,他如今只能先逼退前方的敵人,緩下一口氣才能應付背後的對手。
由後方襲來的兵器此時快追到黎笑行背後,在他用強勁的內力成功逼退前面的黑衣人時,有幾柄長劍刁鉆地刺向他身後各處要害大穴。
居嫣然在旁邊看得明白,忍不住尖叫驚呼。
謝雲揚殺掉一名奔向黎笑語的黑衣人,他聽到女孩子的叫聲,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寒意,猛然扭頭向黎笑行那邊望去,但見明晃晃的劍尖已近師兄的背後。
第五章 「不!」謝雲揚顫聲大吼,心中一片空白不覺魂飛天外,他腦中空蕩蕩的什麽也想不到,只嚇得渾身冷汗淋淋,手腳皆軟。
不過他立即回過神,發瘋般掠過去,但已不能及時趕回黎笑行身邊。
「當當!」幾聲斷金切玉夾著隱隱風雷之音的俐落聲響後,黎笑行身邊多出兩個人,揮劍替他攔下背後的攻擊,正是風雷雙隱。
謝雲揚放下心,但他驚嚇過度,兩只眼睛一直看著黎笑行,確定師兄眞的無事之後,身體才漸漸恢複了熱度。
他躍上前,但風雷雙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橫身攔在他與黎笑行之間。
這是風雷雙隱第一次阻攔他接近黎笑行,謝雲揚敏銳地體會到了,黎笑行卻沒有出言喝斥近身侍者的越禮之舉,他心中頓時浮起一絲不安。
「主子,小心。
」風隱與她哥哥一樣臉上全是風霜疲憊之色,他兄妹二人不放心黎笑行,匆匆處理完鐵槍門那邊的事連夜趕來,沒想到居然正好救下其主。
黎笑行對她點頭以示感謝,這下手中再不容情,劍招翻騰,內勁過處,余下的黑衣人無一幸免,全部斃於他的劍下。
「他們使的是魔教的功夫。
」雷隱皺眉說道,望向垂頭瞧著劍尖的黎笑行。
「原來他們的目的,是我蒼門。
」黎笑行微微沈吟,立刻明白了。
魔教圍攻西北武林同道,是想等他離山後攻打正派之首的蒼門,示威江湖。
或許由於對方太懼怕他,再加上萬劍山莊的盛會拖延時間,臨時又將他引到更遠的鐵槍門。
黎笑行回山時沒有驚動眾人,魔教的人也沒有料到他居然已經趕回了。
這或許就是天意,事事算得精妙卻敗於臨時變故。
此情此景,有些像他與謝雲揚之間的相處模式。
每到緊要時刻,情人的心總會在弟弟身上,他們之間的情話說得再美好,也敵不過本能沖擊下產生的變故。
黎笑行悟出這其中曲折,心中微感蒼涼。
謝雲揚哪有不知師兄心意的道理,他見狀忽略風雷雙隱冷冷的神情,不顧一切向黎笑行奔過去。
剛才,他怎麽如此大意?差點害死了黎笑行? 「師兄,你沒事吧?」 「如今門中各處情勢皆亂,你先助眾師弟退敵再說。
」黎笑行沈聲打斷謝雲揚的話,跟著轉身吩咐風雷雙隱留在此地,不許離開黎笑語夫婦一步。
這道命令說出口,黎笑行的身影已如鷹隼般,向蒼門內聲響最嘈雜的地方矯健飛掠而去。
謝雲揚一楞,連忙展開身形跟上黎笑行。
一路上,他見這個有如修羅在世的俊美男人毫不留情的誅殺魔教歹人,招招索命,劍出必定見血,便知師兄心里有多麽氣苦難當。
之前那樣的情景,若換成任何人也會心涼!謝雲揚滿懷愧疚,暗自責怪他竟然鬼迷心竅,沒與師兄好好配合;他也痛恨自己一直傷害黎笑行,明明這些全是無心之舉,事後卻懊悔不已。
為什麽他不能做到一心一意只對師兄一個人好?謝雲揚深深反省,看著前方不遠處終於殺光最後一名魔教弟子,被師弟們有如眾星捧月般圍住的黎笑行,眼中漸漸浮上不自知的迷離與心痛。
黎笑行吩咐師弟們將受傷的人送去黎笑語那里治療,接著再用淩厲的眼神逼著向來玩世不恭的名傲天,老老實實留下來處理善後事宜。
黎笑行的理由很簡單,如果有一日他不在蒼門,那麽名傲天這個掌門人還是要學會獨當一面。
黎笑行此時的表現多少讓謝雲揚再次心生不安,可惜黎笑行一直回避他的目光,如今名傲天又吵著要他幫忙,所以謝雲揚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黎笑行轉身,獨自向劍舍的方向走去。
師兄那道沒有刻意描繪孤寂的修長背影,使謝雲揚的胸口莫名痛了起來,他定定神,腳隨著名傲天邁出去時,思緒卻不由自主飛到了黎笑行那里。
翌日清晨,黎笑行在一陣焦糊的味道中睜開雙眼。
由於這些日子以來接連轉戰,消耗太多內力,他昨晚顧不得蒼門內是否還有魔教余孽殘留,采取封閉五感,屏去一切雜念的的方式入定調息,對身邊之事一概無法感知。
所以此時有人溜進他屋子旁邊的小廚房做菜,他也沒有察覺。
黎笑行起身,風隱在外聽到響動,知道主人內息已經調正,心中也替他歡喜。
如今敵人退了,黎笑語那里有兄長雷隱守著,她回到其主身邊伺候。
女孩子打了水,黎笑行梳洗完畢,她端著水盆正要出屋,聽到男人發話了。
「他一個人在那邊做什麽?」 風隱知道黎笑行口中的「他」指的是謝雲揚,因為敢在主子這里隨意走動,又這麽放肆無忌的人,天下間只有兩個人。
黎笑語是烹飪高手,不會將食物煮糊,那麽此時在旁邊屋子里的人當然只有謝雲揚了。
「婢子不知。
」風隱垂眸恭聲答道,她昨日親眼目睹謝雲揚不顧主子安危,幾乎連累其喪命,心中自是恨極,如今她盼望黎笑行能硬起心,將那個寡情薄義的男人趕走。
黎笑行默默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因廚房那邊傳來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響站起了身。
「主子。
」風隱有些擔心地喚了一聲,見黎笑行停下腳步,她卻無法直視眼前這張俊美無儔的容顏。
「什麽事?」黎笑行覺得他的侍婢最近有些奇怪。
「讓婢子去替你看看。
」 「不必了,有些事,不是旁人能夠替我解決的。
」黎笑行輕嘆,語聲落寞但隱含不可撼動的決然,「應該了斷的東西遲早都會。
你說,是不是?」 風隱明白了黎笑行的意思,她垂目退下,在心里又將那個累主子傷神的男人罵了千遍。
黎笑行突然覺得很累,身體中的疲憊明明已經消失,但他的心情卻一直不能振奮。
從來也不知道,去見謝雲揚也會讓他有這樣的感覺,或許他應該早點做出了斷這個決定。
邁進廚房的門,黎笑行見謝雲揚站在竈臺前,深深垂著頭,不用走過去,他就能瞧出這個大個子此時非常沮喪。
「師兄。
」聽到腳步聲,謝雲揚擡起頭,露出一張尷尬萬分的臉,「我想給你煮蓮子粥,但好像失敗了。
」 黎笑行隨著謝雲揚指的方向望過去,看到竈上放著一個瓦罐小鍋。
垂頭喪氣的高大青年用筷子掀開鍋蓋,一股更加濃郁的焦糊味隨即傳來,鍋里露出一團黑黑粘粘的玩意兒。
「難為你還記得。
」黎笑行淡淡說道。
他平時沒什麽特別偏好,僅對這種普通的蓮子粥有些鐘愛,所以他知道謝雲揚特意大清早起來做這道粥食,是為了向他道歉。
「師兄,我陪你去山下的鎭上用早點吧?」謝雲揚觀察男人的臉色建議。
「不必了,風隱會為我準備的。
」黎笑行轉過頭,「魔教接連在江湖中生事,我想約各大門派商議,如何殲滅他們。
」 「師兄打算離開蒼門再次遠行?」謝雲揚一聽之下立即明白,「還是說,你想遠離的人,是我?」 「昨天晚上入定前,我想得很清楚。
」黎笑行線條優美的唇角仰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蘊含其中的淡淡自嘲,讓體會到這些的謝雲揚陡然感到慌亂。
「你知道你的心究竟在哪里嗎?不要自欺欺人。
」黎笑行說著這些話,眼里不自覺浮現的苦澀更濃,「你要知道,我也是會累的。
」 「不是那樣的!」眼見平日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在他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竟然還在他面前第一次說到「累」這個字眼,謝雲揚的心痛極了,他沖口而出:「我和師兄在一塊的時候,眞的沒有想過其他人。
」 「我相信你說的是眞心話,畢竟我們之間的確親厚。
不過只要和你心中的另一個人相比,我就不算什麽了。
」黎笑行走過去,伸手輕輕揮去小瓦罐里飄出的糊味,漠然說道。
謝雲揚無言以對,如今眼見黎笑行這副盡力維持驕傲與尊嚴的模樣,他的心再一次狠狠抽痛了起來。
「所以我覺得,我們還是暫時分開一段時間比較好。
」 「我、不、要!」謝雲揚大步來到黎笑行身後,伸臂蠻橫地將師兄鎖進他的懷里。
他不願失去黎笑行這塊浮木,哪怕僅是因為對方待他實在太好,哪怕僅是因為師兄與心中所愛頗為相似的眉眼,哪怕僅是因為他已經與對方有了親密的關系,他也想把身心皆屬於他的男子牢牢抓在手中。
謝雲揚明白他不是對眼前這個男人毫無感情,他也曾經眞的想過與師兄一塊度完余生,只可惜黎笑行的重要卻只能在他傷害了對方之後才能體會到。
謝雲揚不能揣摩黎笑語心中所想,對黎笑行了解太深。
從師兄剛才的話里,他聽出對方雖然在失望之下提出分開,但其實還是不舍與他徹底決裂。
所以他絕對有把握想出辦法,讓心一直系在他身上的黎笑行改變主意。
「師兄,你知道嗎?如果昨晚你有何閃失,我會立即跟隨你而去。
」謝雲揚認眞地說著。
這話倒不僅全為了哄黎笑行回心轉意,就算是愧疚也罷,就算是對親如兄弟的師兄依賴成性也好,若對方眞的因他有了不測,謝雲揚知道他不能獨活。
黎笑行心里微緊,他也清楚謝雲揚並非胡言,平時又最受不了對方軟言央求,亦見不得情人滿臉的焦急與為難之色,畢竟他面對的人是他疼了、愛了、縱了和慣了這麽久的師弟。
「我知道我一次次讓師兄失望,讓你難過。
」謝雲揚緊緊擁著黎笑行,大聲向男人保證,「我會改,我眞的會改!師兄與笑語是全然不同的,在昨日我以為害了你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 黎笑行感到謝雲揚圈住他的高大身軀在微微顫抖,他能察覺師弟激動的情緒與盼望他打消之前決定的不安與焦躁。
但是,拋卻尊嚴等待情人這份徹底專情的愛,眞的有意義嗎? 「我顧著笑語或許早已變成了一種習慣,但那不能代表他在我心中比師兄更重要!請你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會完全忘了笑語!」謝雲揚閉眼一口氣喊下去,「我不要師兄離開我,我不想與你分開,我更加不願與從此以後形同陌路!」 黎笑行的身體因謝雲揚的心里話輕輕震了震。
良久的沈默之後,他很輕、很輕的嘆了一口氣,「下面的蓮子粥也糊了嗎?」 謝雲揚一怔之間,黎笑行推開他的臂膀,伸手撫了撫他臉邊急出的汗。
跟著,黎笑行轉身再來到瓦罐前面,用筷子將表面的糊膜向兩邊撥去,下面露出來的部份居然看起來完好無損。
「師兄?」又驚又喜地看著這樣的黎笑行,謝雲揚明白對方再次心軟原諒了他。
他不禁笑逐顏開,樂悠悠地去另一邊的桌上拿來兩只碗,用勺子小心將瓦罐里的好粥盛了進去。
「嘗嘗,看我做的好不好?」謝雲揚使勁勸道,聰明如他自然不會再提昨天的事。
黎笑行見師弟這副興奮模樣,心中也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看著謝雲揚小心翼翼捧著盛有蓮子粥的碗,獻寶似的遞到他面前,黎笑行心里的傷痛與憋悶之氣終於開始慢慢化解。
「怎麽樣?好吃嗎?甜不甜?我沒放多少糖,因為師兄不愛吃得太甜。
」謝雲揚看著黎笑行接碗喝了一口,盯著男人輕輕蠕動的薄唇,居然緊張起來。
「唔。
」黎笑行模棱兩可地應了一聲,沒有說話,只是幾大口將碗里的粥喝進了肚。
沒有誇贊,不過這樣的舉動已經足夠肯定謝雲揚的廚藝,所以忙碌了半天的人臉上忍不住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
「我說這種事沒什麽難的,只要看一遍準會!」 「粥已經喝了,我們去找小師叔,不知昨晚他有沒有偷懶?」黎笑行挑眉說道。
「好!不過我先嘗嘗自己的手藝。
師兄,你吃飽就不顧我啦。
」謝雲揚假意抱怨,擡手將他手中的碗湊近嘴邊。
「唉,別……」黎笑行攔阻的話還未說出口,謝雲揚已經臉色大變,「噗」的一聲將吸進嘴里的東西全部痛快地吐出來。
「這什麽怪味!是人吃的東西嗎?」謝雲揚苦著臉,想不明白他究竟對這罐蓮子粥做了什麽,才讓它變得如此「美味」。
下一刻他回過神,轉身望著黎笑行,想到之前對方喝下粥時面不改色的情景,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這個,也沒那麽難吃吧。
」黎笑行被師弟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輕輕轉過頭,淡漠的語氣中微微帶著些別扭的意味,讓聽到這話的人呆住了。
「師兄!你待我眞的好好。
」謝雲揚扔下碗勺,握住黎笑行的雙手由衷開口。
他知道的,黎笑行不想讓他難堪,而且這也是他第一次親手為師兄做的東西,所以對方不願錯過品嘗的滋味。
其實他為黎笑行做的事眞的很少,他的心以前全部用在了黎笑語那里,就算是為師兄穿衣理衫,也是因為偶爾玩興大發,或想透過男人與黎笑語相似的眉眼,癡想另外一個人而已。
細想下來,幼年時黎笑行一直照顧著他,有什麽好吃的東西、暖身的衣物,師兄都讓給了他和黎笑語;習武時也一樣,師兄板著臉表情嚴肅,卻很有耐心的詳細解說他不能領悟的招數;就連隨身佩戴的兵器,也是因為他喜歡,師兄便將名劍相贈。
更不用說平日里的點點滴滴,只要是他想要的,師兄幾乎都竭盡所能的給予,這樣的深情厚義,為什麽以前一直被他大意地忽略了呢? 謝雲揚心中溫暖,忍不住捧起黎笑行的手用力親了親,只恨不能將眼前靜靜對他微笑的師兄融進體內。
此時此刻,他衷心覺得與黎笑行在一塊,或許眞的是他一生之中最正確的選擇。
「好了,我必須找到小師叔,否則再遲,他準以閉關練武為借口又躲起來,逃避掌門人的職責。
」黎笑行改變先前的主意,「雲揚,你不用與我一同前往,留下來把這里弄幹凈!」 「是!」謝雲揚知道師兄喜潔,連忙笑著應道。
黎笑行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轉身飛快離去。
謝雲揚看著男人的背影消失以後,眼里暖暖的溫情稍斂,沈下臉向屋外淡淡開口。
「你要在那里站到何時?偷聽主子的隱私,可不是一個好婢女應該做的事。
」 風隱悄然飄身進屋,臉上的憤怒之情怎麽也掩飾不了。
此姝長年跟隨黎笑行左右,她剛才站在屋外,黎笑行沒有斥令她退下去。
平日里每當謝雲揚與其主單獨相處時,風隱與雷隱都主動回避,然而她現在不願看到黎笑行面對謝雲揚時,不經意流露出的淡淡無奈與黯然神傷。
「謝公子,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婢女,按理沒有身分在你面前說話,但你難道沒有對你的行為感到羞愧嗎?你如此三心二意對待主子、用情不專,你眞的忍心害主子難過一輩子?」 「你想說什麽?」謝雲揚目光深沈,他看到眼前這個女子在說到黎笑行時,眼里不自覺露出憧憬與愛慕,心里有些不快,臉上的神色卻仍是淡淡。
「到了這個時候,謝公子還與我裝糊塗。
莫非你認為,只要平日甜言蜜語哄得主子乖乖在你身邊打轉兒就可以了嗎?」風隱怒斥道:「每當關鍵時刻,你有哪次不是惦著別人,棄下主子。
」 謝雲揚聽到這里,眼里陰翳的神色更濃,風隱的話深深戳到他的痛處,那正是他自己也明白對不住黎笑行的地方。
但是,他可以自我反省錯誤,卻容不得旁人插手管他與黎笑行之間的事。
此刻在他面前說話的人若不是一名女子,若不是黎笑行的近身侍婢,他恐怕早已發作,將對方斃於掌下了。
「我眞不明白主子為何一再縱容你?謝公子,你怎麽不摸摸你的胸口好好想想,像主子那樣高傲的人為什麽偏偏對你另眼相看?你若不能善加珍惜主子,就請高擡貴手不要纏著他,不要總給他無法實現的承諾。
」 「纏著他?只怕是師兄離不開我吧?」謝雲揚森然說道,語聲冰冷無情之極。
在風隱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接著又開口,「再說,你憑什麽幹涉師兄喜歡我?」 風隱怔住,謝雲揚臉上此刻又恢複了往日有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抱歉,風隱,師兄好像已經習慣與我相處了。
若你不介意,可以在一旁好好看著我們是如何相知相許的,我倒是很喜歡和你聊天哪。
」謝雲揚挑起英氣的劍眉,「只不過你最好記住自己的身分,拋下某些妄想。
」 風隱明白謝雲揚的話意,知道她單戀黎笑行被對方瞧出,一張俏臉不由脹得暈紅。
「我和師兄之間如何,我怎麽待他,這些事就不勞你費心了,我們用不著向別人交代。
」謝雲揚話到此處,戲弄之音稍退,又帶著些微微的傲氣。
風隱立刻懂了,正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深知黎笑行全心全意深愛著他,言行才會如此自信與放肆。
「你明知主子待你如何還要這麽過分!難道你就不怕以後失去他後悔?」風隱喃喃說著。
謝雲揚不答,他英俊剛毅的容顏上面竟然浮起了一絲玩世不恭的微笑。
「總有一日,我也要讓你嘗到,自己心中所愛被人傷害的滋味。
」風隱怒極,留下這句話,跺腳掠身遠去。
故意用譏諷與惡劣的笑容氣走風隱,謝雲揚這才平下一口氣。
如今無人與他擡摃心中自是安逸不少。
回想之前與風隱在一塊的情景,他心里也覺好笑,剛剛竟然說了一些廢話,只為讓一個喜歡師兄的人感到不好受而已。
轉身輕輕松松將竈上的瓦罐拿起來,謝雲揚開始收拾屋子里的狼藉。
師兄離開前說過很快回來,他不由有些期待。
以前想著黎笑行,多半是因為男人那張與黎笑語有些相似的臉,對師兄說著想念的話語時也有些言不由衷,不過此時的的情形卻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謝雲揚嘆了一口氣,不自覺停下收拾的動作,察覺到剛剛悟出的變化之後,他也有些驚疑不定。
難道,他如今眞的改變了嗎? 第六章 風隱掠到山澗,心中憤恨難平。
她十二歲與兄長被黎笑行收留,這些年與主人生活在一塊,心中對那位亦主亦兄的俊美男子漸生情愫。
只因她太尊敬黎笑行,又深覺自己配不上恍若天人般的主人,才一直沒有表露心跡。
不過風隱因此對黎笑行更加上心,服侍得越發周到,心里只有這個主人。
可誰想,她想愛又不敢愛,如此深深敬重與遙望的主人,竟然被謝雲揚輕賤玩弄,她卻偏偏礙於身分,不能向黎笑行進言勸誡,心里當然越發惱怒。
「謝雲揚,我發誓,有生之年,我一定也要讓你知道,這種傷害自己所愛,心痛如絞的感受!」風隱恨聲說道,重重一掌擊在靠身的的山石之上。
接下去,她無力慢慢滑下身體,神情沮喪至極。
因為風隱自己也知道,她不能拿謝雲揚怎麽樣,黎笑行的心全在那個男人身上,她做不出讓主人傷心難過的事。
「可惡!」再伸手對著山石擊了一掌,風隱正欲起身,背心卻忽然一麻,整個人再也動彈不得。
她心中大駭,知道自己的武功經黎笑行親自指點原本不弱,就算剛才心神恍惚,一時大意,但輕易被制服還是第一次,看來出手之人的武藝與黎笑行差不了多少。
「這麽想找謝雲揚那賊小子出氣嗎?我成全妳。
」襲擊者充滿戲謔的輕笑聲響起,風隱再聽到一陣悠揚的笛聲,她的神智漸漸模糊,眼皮沈重,很快跌入一團黑暗之中。
黎笑行轉了一圈不見名傲天的蹤影,眾師弟又等他吩咐,他只好再次代替師叔發號施令,將昨晚沒有安排妥當的善後事宜一一處理。
做完這些事轉回劍舍,謝雲揚坐在庭院的石凳上等著他。
「師兄,他們不會再來煩你吧?」謝雲揚心情很好地對黎笑行揚揚手,然後提起放在石桌上面的一個包袱。
「你打算遠行?」黎笑行見師弟如此行裝,不禁意外。
「不是我,是我們。
」謝雲揚笑瞇瞇地將空出的一只手搭在男人肩上。
「我們?」黎笑行詫異,不太明白師弟的意思。
「是啊,我把師兄更換的衣衫帶上,我們此刻就出發。
」謝雲揚看著黎笑行認眞開口,「前次我負了師兄之約,這回一定要好好補償,與師兄同遊江南。
」 黎笑行還未接話,謝雲揚又接著很快說下去:「這次師兄一定要答應我,什麽也不管,扔下那些俗事與我好好遊玩,就連風雷雙隱也不要帶上。
」 瞧著師弟似乎是下了相當大的決心,又滿臉期待的模樣,黎笑行最終緩緩垂下頭,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至少,我們去向笑語他們道別吧。
」 「好!」謝雲揚興高采烈的應了一聲,滑下手臂,握緊黎笑行的手掌,與師兄一塊向黎笑語的住處走去。
其實稍微用心,他還是能夠體會到身旁的人究竟是誰!謝雲揚像是保證般在心里對自己打氣,他側首瞧著師兄俊逸出塵的臉頰,與唇邊那抹似笑非笑的漂亮弧度,胸口剛感溫暖,腦海里卻緊接著浮現被他刻意淡化的黎笑語,心里竟是一陣迷亂與無措。
或許,現在是應該逼他對那段單戀眞正死心的時候了! 兩人心境全然不同,一路攜手無語走到黎笑語住處,未等謝雲揚做好面對那位年輕大夫的準備,他耳中傳來居嫣然一聲驚慌的喊叫。
黎笑行與謝雲揚連忙提氣向前躍去,但見雷隱有如木人般站立在一旁,風隱一掌拍在居嫣然肩膀將她震飛出去,落地時人已昏迷。
與此同時,出手者右手長劍揮舞,徑直向黎笑語刺去。
謝雲揚情急之下將手中長劍擲出,連鞘打在風隱手腕之上,這一擊力度頗大,女孩子拿捏不穩長劍,但是兵器落下之時,仍然輕輕在黎笑語的胳膊上劃了一下。
漆黑如墨的血絲溢了出來,黎笑語整個人隨即向後歪倒,謝雲揚想也未想,扔下黎笑行的手掌,三步躍上前,伸臂將黎笑語接在懷里。
「笑語?」謝雲揚見懷中人面呈黑色,知道劍上抹有劇毒,連忙伸手封住黎笑語胸口四周的經脈,阻止毒氣攻心。
謝雲揚不知如何解救,再一眼看著風隱兩眼發直站在面前,回想這個女子之前放出的狠話,心中頓時恨極。
他一手摟著黎笑語,另一只手狠狠向風隱劈出,一股強烈的勁風即刻罩向她的腦門。
「啪。
」黎笑行晃身站在風隱面前,出手替她擋下這一擊。
「你竟然袒護這個傷害自己弟弟的兇手?」謝雲揚心里因黎笑語的毒傷煩躁,面對向來敬重的師兄竟然毫不客氣,而他完全沒有察覺到態度的變化。
「難道你沒看出嗎?風隱中了攝魂音才會攻擊笑語。
」黎笑行皺眉說道,知道情人因弟弟的傷遷怒自己。
他獨步武林傲視天下,何曾受過別人喝斥?但如今黎笑行擔心弟弟傷勢,居然硬生生忍下這口惡氣沒有與謝雲揚理論,回身在此刻呆若木雞的風隱耳邊輕輕一拂。
女孩子頹然倒地,跟著黎笑行淩空一指,又解開了雷隱的穴道。
「剛才舍妹到來,點了我的幾處大穴,我全無防備之下被制,請主子降罪。
」雷隱小聲解釋他的失職,奔過去抱起暈倒的的妹妹,不敢擡頭看向主人。
「她打暈了居嫣然,卻用劍刺向笑語。
目標這麽明確,看來用攝魂音控制她的人是針對笑語了。
」謝雲揚越想越恨,「若讓我知道是誰指使,我定將此人千刀萬剮,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黎笑行註意到師弟說著這話時,兩只眼睛竟然有意無意向他這邊看來,知道情人已有疑他之意,心中不由大怒。
然後此刻救治弟弟要緊,他只得深吸一口氣,按住怒火伸手抵在笑語背心,先輸入一股內力護住弟弟心脈。
「師兄別誤會,我不是懷疑你是那個用攝魂音控制風隱的人。
」謝雲揚心煩意亂之下,見到黎笑行眼中的冷芒,知道他先前急怒之下態度有異,連忙開口解釋,「師兄的為人如何,難道我還不知道嗎?」 此時謝雲揚也因他的第一反應感到羞慚,莫說黎笑行性情高傲,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借手他人行事,單看風隱也明白,師兄是她最尊敬與愛戴的主人,只要黎笑行隨口一句話,她定會拚死完成任務,所以男人斷然不會用攝魂音控制她出手。
但是他卻因師兄太愛他而曾經有一瞬間動搖對黎笑行的信任,最終還是憑常理來打消這份懷疑,謝雲揚亦深覺自己不對;同樣明白這些道理的黎笑行,臉色自然非常難看。
但是如今謝雲揚滿心牽掛的是黎笑語,一時間也編不出什麽好話來讓自己的情人消氣,所以最終他幹脆什麽也不說,只顧低頭察看黎笑語的情況。
「是我一時大意受制於人,害了二公子,你別怪主子。
」風隱在雷隱的推拿下悠悠醒來。
攝魂音並非魔教異術,只要內力高超者皆可以在短時間內用樂音控制人做事。
被控制者失去意識之後不久會複原,風隱醒來聽到謝雲揚剛才的話,立即張口為黎笑行開脫。
謝雲揚此刻最厭這位女子,聞言別過頭不看她一眼。
「你看清是誰出手襲擊你嗎?」雷隱問道,風隱吃力地搖搖頭。
「笑語所中的毒非常厲害,一入人體便在全身各處遊走,如果不是我們及時阻隔毒氣攻心,只怕他此刻已經不在人世了。
」黎笑行不及細問,撫著弟弟的脈門,收手後搖頭說不下去了。
他粗通脈理,加之常年行走江湖見識頗高,眼見其弟這般情形,心中自然明白幾分。
「我把毒逼出來!」謝雲揚正欲動手,一人突然飛身落在他面前,正是之前黎笑行苦尋不見的名傲天。
「笑行這個當大夫的弟弟中毒了?看起來還滿嚴重。
」名傲天閃身越過眾人搭了搭黎笑語的脈,大概是覺得他居然有機會給大夫把脈,臉上神情極其得意。
「小師叔,你快讓開,我要為笑語逼毒。
」謝雲揚心急如焚連聲催道。
「真是奇了怪了,人家做哥哥的還沒說話,你一個外人急什麽?」名傲天慢吞吞地看著謝雲揚說道:「黎笑語中的是孔雀膽,你我都沒有辦法把這種已經深入到各處經脈的劇毒逼出來。
」 謝雲揚怔住,名傲天閑暇時研究過毒經,他知道對方不會看錯,知道自己無能為力之後,不禁求救般向黎笑行望過去。
這樣的情形,好像黎笑語才是他真正的情人,而他此刻正為懷中人的安危向一名外人救助。
黎笑行瞧得清楚明白,心憂胞弟之余,胸口隱隱作痛。
「我看普天之下只有笑行才有這個本事救人。
」名傲天接著又話里有話地說了一句:「我想笑行應該明白我指的是什麽吧?」 「只能用那個法子嗎?」黎笑行狠狠揪起眉頭。
在這危急關頭,他臉上竟然露出相當為難的神情,不過他抵住傷者後背的那雙手還是毫不遲疑地伸出,打算從謝雲揚懷里接過弟弟施救。
「師兄,笑語是你的親弟弟!你、你可不能不管他!」謝雲揚此刻只關心黎笑語的安然,根本沒有註意黎笑行手上的動作,他見情人話中微顯猶豫不由大急,「如果我能救笑語,我絕不會拖延時間讓旁人代勞,師兄還等什麽?」 「謝雲揚,你不要太過分。
」風隱緩過氣,聽到這話忍不住生氣。
「你閉嘴,如果不是你,笑語怎麽會性命垂危?」謝雲揚怒道。
「我給你交代便是,不許你為難主子!」風隱咬牙說道。
「我要你的命有什麽用?笑語也不會因為你的死活過來!」謝雲揚冷然說道。
「我……」 「夠了!」黎笑行沈聲喝斷風隱與謝雲揚的爭辯,雙目一片冰涼。
「師兄,快救救笑語吧!你要我在旁邊幫什麽忙都行,你今後要我做什麽,我也全部依你。
」謝雲揚慌不擇路,抱著黎笑語望向身旁的男人,帶著盡力逼出的笑容,像是遊說又似哄騙般催促。
「我們不是說好一塊出遊的嗎?你快運功將笑語的毒逼出來,然後我們立即就走,我們離開這里,我陪你遊遍三川五嶽,我還要好好待你,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在你面前提及笑語,我也不會再見他,更加不會再想他,師兄……」 「謝、雲、揚!」黎笑行咬牙,森然喝出這聲怒斥。
這是他第一次將情緒全然不加掩飾的顯露出來,跟隨他多年的風雷雙隱以及平時喜歡胡鬧的名傲天都呆住了,他們心中不安,不敢再發一語。
「師兄,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我只是,只是太擔心笑語。
」謝雲揚清醒過來,意識到他剛才對黎笑行說了怎樣的混帳話。
他心里又急又悔,想對情人道歉卻又因黎笑語生死未蔔失去理智,不知從何開口。
「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黎笑行揮袖從謝雲揚手中卷過黎笑語,傲然冷冷說道:「我黎笑行的弟弟,還輪不到旁人操心他的生死。
」 「師兄。
」 「呼。
」黎笑行轉身掠進弟弟屋內,兩扇門隨即重重關上。
閉門時發出的聲響與震落的灰塵足以表明入屋者惡劣的心情,外面的人噤若寒蟬,一時都不知如何開口。
良久,還是名傲天長長呼出一口氣打破了沈默。
「不要擔心,這世上有兩個方法可以救黎笑語,笑行不會讓他的寶貝弟弟有事的。
」 「兩個?」謝雲揚此刻心里一片混亂,只能鸚鵡學舌般重複名傲天的話。
「那你之前為何對主子說只有一個辦法?」雷隱回想到名傲天剛才與黎笑行的對話,心中好生不解。
「因為其中一個是最笨的法子,那就是施救者將孔雀膽的毒全部轉到自己身上,再用絕高的內力慢慢化解身體里的毒。
完全清除這種毒要用好幾年或十幾年才能做到。
」名傲天神情輕松,全沒有剛才的戰戰兢兢,「如果笑行用這個法子,不僅會在毒發時痛苦異常,而且稍有不慎還有生命危險。
如此自殘又傷身的笨方法,笑行那麽聰明的人當然不可能用。
」 「那另一個方法呢?」謝雲揚聽到這里,心里驀然一沈,不知為何湧上一股濃濃的不安,他躍上前抓住名傲天的肩膀連聲催問。
「另一個自然就是用『忘塵訣』化解黎笑語體內的劇毒。
你不知道吧,其實這門心法只有四句,但偏偏從未有人練成,只有笑行那樣得天獨厚又天資聰慧的高手才有機會修成。
」名傲天很有成就感地點點頭,「我想他絕對可以一邊練習,一邊將傷者體內的毒化解。
」 「你的意思是師兄會學『忘塵訣』的內功心法去救笑語?」謝雲揚茫然。
他根本沒有想象黎笑行會斷絕對他的愛,這份真摯的情感,在謝雲揚心中一直以來都是理所當然,唾手可得的東西;如今謝雲揚知道他有可能會失去師兄專註在他身上的目光與關愛時,心里一陣刺痛,失神間竟連黎笑語的安危也忽略了。
「以笑行原有的內力與恰到好處的經脈,練『忘塵訣』也只不過是一時半刻的功夫而已。
因為他曾經被凍傷的經脈註定了,這世上只有他一個人才能在短時間內習成神功。
」名傲天大笑道:「難為我我之前還想盡辦法讓他修練,如今他自己不也是乖乖的去學了嗎?」 「你這種得意的語氣很熟悉。
」風隱聽到名傲天充滿戲謔的說話方式,心中一動,跟著明白,「是你點了我的穴道,然後再用攝魂音控制我?」 名傲天心虛地垂下頭,他立即被憤怒的謝雲揚抓住衣襟,拎了起來。
「小師叔,我想風隱不會認錯!你為什麽這樣做?難道……」謝雲揚想到只有一個可能,忍不住咬牙切齒。
「不錯,我只是想讓笑行老老實實去學『忘塵訣』而已。
」名傲天見無法抵賴,這次承認得非常爽快,「再說,我瞧風隱這小丫頭那麽想讓你哭鼻子,當然要好心幫幫她了。
」 「你知道我和師兄的事?」謝雲揚從這話里聽出名傲天另有所指,他心里更加驚疑。
眼前這個人平日里只喜歡胡鬧,怎會註意情愛之事? 「我想讓笑行練『忘塵訣』給我看,一直都在註意他,當然知道你們幾個人這點事了。
笑行喜歡你,你喜歡笑行的弟弟,笨蛋也看得出來。
」名傲天一挺胸膛,很有前輩風範的開口,不過為了掩飾心虛,他還是以扶起暈倒在地上的居嫣然為借口,掙脫了謝雲揚的鉗制。
謝雲揚張了張口很想反駁,然而心中思緒萬千,他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懶得看你們瞎鬧,反正我只要見識笑行練成的心法就好。
不過以前大夥兒在一塊聚會時,笑行雖然靜靜站在旁邊,沒有與我們說笑玩鬧,但他嘴邊眼角都好像帶著笑。
」 名傲天說到這里忍不住嘆道:「自從笑行與你這家夥在一塊之後,我就沒見他真心笑過,整天不是板著臉掩飾快暴走的沖動,就是一人獨處唉聲嘆氣。
那樣的笑行讓人瞧了就有氣,一點兒也不像他了。
」 謝雲揚呆住,他與黎笑行定情以來,何曾註意過這些?如今竟連一個瘋瘋癲癲的名傲天也瞧出師兄有多麽不開心,然而造成這一切的他卻沒心沒肺的仗著師兄疼他、愛他,就一直在肆無忌憚地傷害對方。
「我覺得用沾有孔雀膽的劍輕輕割黎笑語幾下也沒什麽,反正笑行也不會讓他弟弟死,還可以順便練成天下無敵的武功,從此以後更不用再受情愛之苦,這不是皆大歡喜嗎?」名傲天喜孜孜的說著,到最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似乎覺得他幹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風雷雙隱原本不快,但聽到名傲天這半瘋之語,心里均覺這對黎笑行來說,或許並不算是一件壞事。
謝雲揚無言以對,胸口痛得更加厲害。
師兄多久沒有舒心的笑過了?如果以後都瞧不見師兄深深凝視他,用心關懷他的目光,如果以後再也不能細細品味師兄唇邊那抹僅對他綻放的淡淡笑容,還有師兄身上那讓人安心的清爽味道…… 這樣的結果,真的好嗎? 「砰。
」屋內傳來一聲異響,在場的眾人同時聽到,然而他們誰也沒有謝雲揚反應快。
眨眼之間,這個深深反思的高大男子飛般闖進屋去,見到黎氏兄弟都盤坐在床榻上,黎笑行正將抵住傷者的手撤回來。
黎笑語仍然輕閉雙目,他失去支持慢慢向下歪倒。
盡管此時此刻有一百二十個心想先察看黎笑行的情況,但是謝雲揚見到這樣的畫面,仍然本能搶上,出手如風接住了黎笑語下垂的身體。
擡頭,對上黎笑行蒼白的面容,再往上,謝雲揚看到師兄銳利的眸子蒙上一層他再熟悉不過的苦澀與淡淡的倦意,男人了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飛身搶上,摟住黎笑語的手那里,全然不複先前的憤怒。
什麽時候,他竟讓師兄看見他就露出這樣的表情?謝雲揚的心真真正正痛了,他手里抱著黎笑語,兩只眼睛卻如同著魔般一動不動凝視黎笑行,尋思要怎樣才能讓師兄重拾笑臉,才能彌補以往的過錯? 漸漸的,黎笑行似乎已經明了一切的目光終於冷下來,帶著一絲讓謝雲揚心驚的平靜。
難道是「忘塵訣」發揮效用了?謝雲揚非常不安,他可以模糊地感到黎笑語已經平安無事,但怎麽也高興不起來,擡頭望向一臉淡漠的黎笑行,心中正盤算如何開口,卻見眼前的人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
驚叫著,謝雲揚飛快將黎笑語放到床上就要上前相扶,然而接下去看到的畫面卻讓他硬生生止住腳步,因為黎笑行一頭烏黑柔順的發絲竟然在這一刻全部變為銀白色,發梢處還閃耀著不易瞧出的淡淡紫色光芒。
如此反常的發色與師兄那張依舊年輕俊美的臉龐相襯,呈現出一種無法用語言描繪的詭異淒涼,讓謝雲揚恐慌心疼之余,驀地萌生出一股好想緊緊抱著眼前這個人痛哭一場的感覺。
「笑行?你沒有練『忘塵訣』?反而用內力將毒吸到自己身上?」隨後趕來的名傲天見到這個情形更加震驚,他根本不敢相信也無法接受,「為什麽你這麽聰明的人,不用那個輕松有效的法子,卻要笨到這樣折磨自己?」 黎笑行又是一口鮮血吐出,喚醒了呆滯在一邊的謝雲揚。
他連忙上前相扶,但是黎笑行挺直腰起身,站落於地,伸手冷冷打開他遞來的手掌。
第七章 「師兄!」張口無聲在嘴里呼喚,謝雲揚也不知道他此刻為什麽底氣不足,面對黎笑行居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如今只能慶幸師兄打掉他手的時候勁力尚足,看來情況沒有想象的糟糕。
「我要尋覓安靜之處閉關數年驅毒療傷。
」黎笑行深吸一口氣,似乎暫且壓住了體內翻湧的毒氣,他的目光落在風雷雙隱身上,「此後你們好好保護笑語,不得有誤。
」 「主子,我們不能離開你左右,你如今的情況不容樂觀。
」 「如果還當我是你們的主人就按我所說的做!」黎笑行簡短的一句話再加上決然的神情,立即讓長年習慣服從他的風雷雙隱住了口。
謝雲揚楞楞向黎笑行走過去還未說話,名傲天扶著的居嫣然這時醒了過來。
她看到黎笑語躺在床上連忙奔過去,等她和謝雲揚擦身而過時,黎笑行撿到這個空隙,飄然離去。
「師兄!」謝雲揚驚叫著追出,眼前人影全無。
他立即向山腳掠去,那個新派往守門的弟子卻說黎笑行已經離去了。
扔下那個對黎笑行武藝羨慕不已的守門弟子,謝雲揚完全不知所措,他只知道師兄這次是真的斷然離開他了。
一直以來都陪在他身邊,無論他做錯什麽也會原諒他,無論他要什麽也會給予的師兄,就這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他了。
胸口,疼得厲害。
不只是那里,在明白有可能再也見不到黎笑行時,謝雲揚只覺一股不清不楚的刺痛在身體中蔓延,很快遍布各處,紮得他身心皆疼,神智昏沈。
以往面對師兄那麽多的篤定和自信,如今蕩然無存。
平日里,他拿準了黎笑行會永遠愛他,也願意留在他身旁相伴。
難道正是這個原因,他才會一次次自以為是的傷害師兄,最終使得對方再也不願意面對他了嗎? 太得意忘形,理所當然地接受師兄對他的關愛與縱容,他竟然忘了黎笑行是一個多麽高傲的人,或許對方待他特別不一般,才讓他忽略了最重要,也是最值得珍惜的東西。
謝雲揚心底深處油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不清楚心里究竟想要的是什麽,但他此時此刻不想失去黎笑行的愛,哪怕只是習慣也好,哪怕只是一種情感的寄托也罷,哪怕僅是對師兄濃濃的心疼與愧疚,他也要把黎笑行的愛抓在手里。
謝雲揚此時只有一個念頭:找到黎笑行,再看看師兄那張熟悉的俊美臉龐,再聽聽師兄低沈悅耳的語聲,再感受對方眼里的寵溺與關懷,再體會那具漂亮堅韌的身體。
如果可以挽回一切,就算要讓他謝雲揚放棄所有寶貴的東西,哪怕是對黎笑語的癡戀,他如今也願意斷然割舍。
只是,師兄還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嗎?謝雲揚很快從失神中清醒過來,他猛然抓過守門的弟子問清黎笑行離去的方向,頭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不管黎笑行武功有多麽超凡脫俗,不管對方走了多遠,他也一定要找到師兄! 在守門弟子不解的目光中,謝雲揚用盡全身之力,箭一般朝著黎笑行離開的方向急行。
他憑著體內的真氣奔走,直至日夜交替亦渾然不覺,滿眼滿心皆在尋找黎笑行的影蹤,最終腳下發軟,頹然摔倒滾下山坡才驚覺力竭。
謝雲揚用盡僅存的力氣才將趴勢改為仰躺,眼前因疼痛萌生出的黑霧散去之後,他依稀看到了天空中輕快遊弋的白色雲朵。
印象中,他也曾經躺著,與黎笑行一塊欣賞這樣的美景,然而此時此刻,卻只有他孤身一人打量了。
還是無法追到黎笑行,還是與師兄錯過了嗎?謝雲揚心里一陣劇痛,他眼前泛黑,幾欲暈倒。
所幸膝蓋處傳來的刺痛,及時拉回他快要喪失的神智,也刺激著乏力的身體。
應該是剛才滾下來那瞬間刮破了皮吧?謝雲揚無意識想著,眼前驀然浮現初入蒼門時,他好強私自加長練功時辰,導致體力透支握劍不穩,不慎割傷右膝。
那一日,謝雲揚偏巧與黎笑語發生口角,不願當先低頭的他一瘸一拐地摸進黎笑行的房間,涎著臉央求師兄為他包紮。
為什麽此刻他才記住,黎笑行當時又是惱恨他不懂節制,又是心疼至極的眼神?為什麽此時他才反應過來,他在危難中首先想到的人是誰?為什麽師兄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卻總是忽視這些東西,愚蠢地望著一個根本不會回應他的人? 還記得,師兄拿著潔白的紗布為他包紮傷口時,目光是那麽溫暖有力,一如既往地只停留在他的身上;之後,師兄那雙不擅藥理的手掌仔細避開傷口,輕柔地在他膝上緩緩撫蹭,好像打算帶走他所有的傷痛。
那個時候,他曾經在心底暗怪師兄看他的眼神中竟然帶有憐憫,因為他自覺他已經是個大人,不需要再被人看管了。
半夜醒來時,謝雲揚模模糊糊看見黎笑行背對著他紉線,為他縫補滑下山坡時蹭爛的褲子。
在江湖中流浪,未進蒼門以前,謝雲揚與黎笑語的衣衫皆是黎笑行所補,那時,他三人年紀尚幼,還不覺得有何異常;此時師兄已遠非幼齒少年,身形漸顯高大,仍然婆婆媽媽縫衣補線,這種畫面讓瞇著眼在油燈下窺視的謝雲揚暗自偷笑了好久。
直到多年後黎笑行身邊有風雷雙隱服侍,謝雲揚才屏去心中積存的取笑之意。
「師兄,師兄,師兄!」嘴里無意識地一遍遍低低喚著黎笑行,然而此時此刻卻沒有人用熟悉的悅耳聲音回應他了。
失去之後才知道珍惜,犯這樣愚蠢的錯誤,也真是他謝雲揚一生的恥辱! 真的非常不甘心,他沒有體會到黎笑行內心與外表全然不同的綿長細膩情感,他還沒有回報師兄這份多年絲毫未變的愛,怎麽能允許對方在他面前消失? 謝雲揚心痛難忍,雙目終於微潤,眼前沒有緣由再次浮現黎笑行捏著針為他紉線的情景,他心里禁不住又酸又疼,想起來都恨不能擡手狠狠搧自己幾個耳光,像他這種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笨蛋,活該此時痛心後悔到死! 「師兄,我一定要找到你!」謝雲揚紅著眼,喃喃自語哽咽,當他放下摀住臉的雙手時,目中已然沒有了沮喪與懊悔。
他絕對不能讓師兄在負氣之下與他撇清關系,他以後也不會再讓師兄傷心難過! 謝雲揚用力握緊拳頭,暗自下定決心。
四年後,嚴冬,天山。
謝雲揚跳下馬,感受到刀一一般吹割在臉上的寒風,伸手拉了拉肩上厚厚的狐裘披風,默默將坐騎交給上前招攬生意的店小二手中。
他嚴肅的神情讓原本打算廢話的店小二變得老實了不少,乖覺地拉著馬下去照料,再也不敢賣弄嘴皮兒。
進入天山腳下這家不大的酒館,謝雲揚跺去腳下的冰泥,揀了一個位置坐下。
昨晚這里下了大雪,路上打滑,他只好牽著馬走了一段路,如果不是他內功高強,只怕身軀早已凍僵了。
隨意點了些酒菜,謝雲揚回想到黎笑語在四年前清醒後說過:黎笑行若想克制住體內的孔雀膽劇毒,除了靠其一身高強的內力還要在嚴寒之地棲身,借助冰雪凍凝毒氣。
這四年來,謝雲揚幾乎走遍了中原的雪山尋找黎笑行。
在尋找師兄的途中,謝雲揚吃盡苦頭,除了要忍受惡劣的天氣還要時時提防雪山隨時發生的危險。
他最初登上一座雪山時,由於不熟悉山上氣候變化,幾乎命喪在突發的雪崩之下。
這其中種種艱辛自不必說,謝雲揚如今沒有在乎環境帶來的困難,他焦躁的是這麽多年來,沒有探到黎笑行的一絲下落。
天山已是謝雲揚在中原最後的希望,如果在這里再找不到師兄,他只好將目光放到西域之外,甚至更遠的雪山上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如果四年前懂得好好珍惜師兄,懂得好好愛護原本拽在手里的愛情,那麽此時他也不會吞咽這個苦果;而且,若再尋不到黎笑行,那麽黎笑語…… 思忖間,又有幾個人結伴走入這家酒館。
看起來,他們都是天山附近的獵戶,想是平時很少有外地人來到這里,他們詫異地看著謝雲揚這個遠客,然後叫小二在桌下的火盆里多加了幾塊木柴便不再留意了。
「真的有神仙,你們怎麽就是不信我?」獵戶中一名身形最魁梧的漢子屁股挨到凳子,嘴中便急急嚷嚷起來。
「你小子那天八成是灌了十幾碗黃湯,醉得逮著只山貓也當神仙吧?」漢子的同伴齊聲嘲笑。
「我那天沒有喝醉!再說你們這些家夥,見過滿頭白發,一張臉卻比我們還要年輕的人嗎?」那漢子惱羞成怒,「我從未見過那樣好看的人,而且我當時根本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我敢說,他一定是天上的仙人!」 「砰。
」這人話音落下時,他的胳膊被扣在謝雲揚手中,勁力過處,痛得他忍不住哇哇大叫。
「對不起。
」謝雲揚連忙松了松五指,但沒有完全放開抓扣的姿勢,口中連連催問,「你在哪里遇上那個,好看的白發年輕人?」 「你怎麽過來的?」那漢子吃痛之下驚疑不定,因為謝雲揚之前坐的地方離他們隔了三張桌子,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這個英俊的青年用什麽戲法,一眨眼就來到他身前。
「這位大哥,我一時沒收住手,對不住,能把你遇上那個人的事告訴我嗎?」謝雲揚眼神越發執著。
那漢子被謝雲揚目光所懾,當下老老實實一一道來。
「幾天前我上山狩獵,結果被小股狼群攻擊,如果在平時,我才不怕那些畜生,只可惜當時……」 「然後呢?」謝雲揚哪有耐心聽對方說無用的話,連聲催促那漢子快說重點。
「你這人性子比我還急!」那漢子搖搖頭,對兩眼直瞪著他的謝雲揚說道:「危險時刻,我看到一個穿著紫色衣衫的人突然出現,他右手只是那麽輕輕一揮,就將包圍著我的七、八匹野狼弄得不見蹤影,像是被大風刮走了一般。
」 「紫色的衣衫?」謝雲揚心神震蕩,嘴里自語出神,那漢子趁勢將手臂從謝雲揚的五指間掙脫出來捏揉。
「是紫色的,而且,還是一件薄薄的單衣!這樣大雪的天兒,也不見他冷,背挺得直,臉色也如常。
如此有本事,不是神仙是什麽?」那漢子補充,「你不知道吧?他那雙眼睛可嚇人了,又冷又冰的,我根本不敢擡頭仔細看,在他面前,總覺得把頭放低點比較好。
」 那是師兄!一般人都會懾於他孤高尊貴的氣息!謝雲揚激動萬分,腦里一片空白,快樂得幾欲暈去,他實在不敢相信,他的運氣竟有這麽好。
「他說過什麽嗎?」謝雲揚興奮之下,語聲有些發顫,眼睛卻越來越明亮。
「沒,我向他道謝,但還沒有說出來,他就不見了,雪地上一點兒足印也沒有。
」那漢子摸著頭對謝雲揚笑道:「你說,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有這麽大的能耐嗎?他一定是雪山神。
」 「他身具天人之姿,尋常人又怎能與他相提並論?」謝雲揚喃喃接話,說到黎笑行時,他目中止不住透著溫暖。
那漢子見終於有人認可他說的話,頓時眉開眼笑,非常得意。
「這位客倌,你別信阿大喝了酒之後的胡說八道。
」其余幾名獵戶紛紛取笑,他們見謝雲揚衣飾華貴,面目英俊,心中對他有好感,所以也圍過來說話。
「我都說我那日沒喝醉了!我是親眼看到的,他當時就出現在落葉坡附近。
」 這句話出口,眾人眼前沒有了謝雲揚的身影,嚇得他們一屁股坐回原位,再也說不出話來。
好半天,那店小二怯生生地轉過頭,看向他剛才拴在另一邊的馬,這才確定這位客人確實來過。
眾獵戶面面相覷,他們不會真的遇上什麽鬼怪妖魅了吧? 謝雲揚心急如焚,不顧山民的愚昧猜測,施展輕功不一會兒來到落葉坡。
如今幹勁滿滿,他一鼓作氣將這方圓幾里地翻了個遍,然而沒有發現什麽。
他不死心擴大搜尋範圍,踏遍天山前前後後數百條小路,問過久居天山中的獵戶也沒有收獲。
深信那叫阿大的獵戶描繪的人正是黎笑行,謝雲揚說什麽也不願離開天山。
他向獵戶購買了過冬的糧食,租了林中一間小屋,日夜都在山上轉悠,弄得遠近百里的人都知道有這麽一位年輕英俊又頭腦不清的公子哥兒,不遠萬里來到天山,瘋瘋癲癲地尋找傳說中的神仙。
臘月過去了,謝雲揚也沒能如願找到黎笑行,之前雀躍的激動不複存在。
這一日再次攀上天山,謝雲揚在頂峰附近流連片刻,頭上晴空萬里的天氣忽然驟變,天色陰暗了下來。
心不在焉的謝雲揚感到光線變暗才察覺到這一點,他臉色立變,嘗過一次雪崩滋味的他明白目前情況危險。
不等他閃身躲避,山頂上方隱隱傳來有如雷鳴的轟然聲響已經奔到耳邊,積雪滾落成團大小不一,裹著翻飛的雪片呼嘯著快速墜下,向他撲卷而來。
謝雲揚連忙轉身,腳下幾個起落,人已在三十丈外,足尖最後一次踏地時背後一涼,雪層下墜的速度遠遠超過他的想象,有如怒濤般拍卷到他的身後。
謝雲揚明白他身處山巔下方的傾斜之地,再往前走亦只能順著雪崩之勢被掩埋,心中不由驚駭。
危急時刻,頭頂閃電般飛下一條金色的長帶卷住謝雲揚的胳膊。
長帶一提之下,失神的人頓時明白,他立即催動功力跟隨長帶的指引,埋頭向前悶聲急躍。
眨眼之間,謝雲揚發覺他已經站在剛才落腳之處的對面山坡上,眼睜睜看著漫天鋪地的積雪聲勢浩大地從旁滾落,他驚出一身冷汗,心中大叫僥幸;回頭,看見前方有一人幹凈俐落地收回纏在肩上的長帶,輕輕一卷便束回其腰間,規規矩矩的,好似未曾離開過那里一般。
「師兄?」謝雲揚大難不死之後見到眼前這個背身對著他,負手而立的熟悉身影,一顆心頓時歡喜得有如炸開來,眼里什麽也看不到,耳中亦聽不到雪崩的聲響,心中更是什麽也沒想,興沖沖一頭向對方奔過去。
「別動。
」喝斥聲隨即響起,盡管黎笑行的語聲中有謝雲揚沒有聽過的冷然,但是欣喜若狂的他忽略了這一點。
「不想死就給我站住!」沒有轉過身的黎笑行接著開口,謝雲揚頓時悟了,他也不願造成太大的響動,使得積雪向他們站立的地方壓下。
不得不耐起性子,謝雲揚用不自知的貪婪目光一動不動地凝視眼前這個紫衣飄袂,金色絲帶束腰的男子,回味對方根本算不上客氣卻依然深沈悅耳的嗓音,激動之下,全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好一陣之後,旁邊的雪層終於停止滑落,金色的陽光再次籠罩在天山頂上。
四周恢複了寧靜,空中的陰影接連消去,呈現出一脈平和景象。
謝雲揚沒有關心這些,他的心、他的眼全都在黎笑行身上,分別四年以來,師兄的淩雲之姿未減分毫。
此刻眼前男子高高立於山巖之上,將茫茫雪地踏於足下,自頂墜於膝下的銀發隨風輕輕飄舞,這副紫衣金帶、銀發玉顏的奇異美妙畫面,越發襯出黎笑行身上尊貴出塵的氣質,使他看起來恍非俗世中人。
這樣的師兄就連自己也看得贊嘆不已,難怪那些沒有見過大世面的山民會認為黎笑行是天人降世了。
「師兄,這些年可好?你身上的毒壓制住了嗎?」謝雲揚按下激蕩的心神,沖口問出他最關心的事。
「死不了。
」黎笑行嘴里淡淡擠出這三個字,他的身體突然微微輕顫。
盡管他立即掩飾下來,但如今謝雲揚的眼神無時無刻都在他那里,還是輕易察覺到了,所以謝雲揚不由自主向前邁上一步。
「滾。
」黎笑行突然從口中冷冷地斥出這個字。
謝雲揚呆住,他從未被黎笑行如此不客氣的命令過,而且黎笑行也從未對任何人惡語相向。
一怔之間,他的腳步停下,但並沒有乖乖聽話。
黎笑行不再安於沈默,他見謝雲揚不動,自己動了起來,雙臂一伸,他向前方躍去。
師兄還是在怪他,不願見他嗎?謝雲揚想到這個原因未免有些沮喪,他趕上前看著雪地上那排淺淺的足印,心中猛然一跳。
記得剛才黎笑行用腰帶助他脫圍之時,好像只有先前那一提之力頗有勁道,後面似乎都是他用內力跟上師兄的指引,其實衣帶上再無強大的內息傳來。
黎笑行的功力可以做到踏雪無痕,那為什麽此刻師兄反而留下這麽多足印?難道說,師兄目前的內力僅能支持他暫且行動嗎?一念至此,心憂黎笑行身體的謝雲揚顧不得對方的吩咐,動身循著師兄的足跡而去。
雪地上漸漸變得不規則的印跡讓謝雲揚擔心不已,他最終在一排深淺不一的零亂足跡前停下,擡頭看了看這個隱在雪山里的小山洞。
黎笑行似乎用盡了最後的氣力才勉強來到這里,再遲些的話,可能普通獵戶的腳力都勝過他了。
謝雲揚皺眉思忖,里面突然「噗」的一聲傅出,好像是什麽東西撲打在山洞的墻壁上面,他心里莫名其妙一顫,擡腳沖了進去,看到黎笑行趴在地面。
他正要上前伸手相扶,卻見男人的身體像被一股無形的勁力拉提般拽起,一個淩空翻身重重撞向山洞內壁,隨後又無力跌落,滑向地面。
「師兄?」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謝雲揚知道這是黎笑行體內奔騰的紊亂內息所致,但嚴重到無法自控的地步卻大大出乎他的預料,難道孔雀膽造成的惡果竟會如此厲害? 「別過來,別看!」黎笑行註意到謝雲揚的闖入,他慌忙掩飾眉宇間的痛楚,語聲中的怒氣越濃,「我說過,滾!否、否則,殺、殺了你!」 話音未落,謝雲揚見到黎笑行臉部的肌肉抽搐了數下,狠然的威脅話語立即被扼在咽喉里,神色難掩痛楚的男子又被體內的真氣拉扯到對面的墻上,黎笑行伸手試圖穩住身形,然而除了在墻上留下數道深深的長長抓痕之外,他實在無能為力護住自己的尊嚴,只得讓謝雲揚將他狼狽不堪的模樣瞧了個仔細。
「師兄!」謝雲揚再也忍不住,他不顧一切地跳上前伸臂圈按住黎笑行,阻止對方無法控制的自殘行為。
「放手!你、你給我,出、出去!」黎笑行用盡最後的力氣與理智在謝雲揚懷中掙紮。
他武藝高強一生傲絕天下,藝成下山之後從未敗過一仗,怎能容忍旁人將他落魄狼狽的模樣盡收眼底,更何況站在他面前的還是心中那個最重視,也是傷他最深的男人! 運氣於臂,輕輕松松制止毒發時功力亂竄,備顯虛弱的黎笑行,謝雲揚激靈間昂首,瞧見這個小山洞的墻壁上處處皆是抓痕,深淺各一,長短不同。
難怪師兄之前那麽生硬地急著趕他離去,如今想來也不僅全是惱怒他,對方應是不想讓他看到這一切。
不知道這四年里,黎笑行毒發之時,忍受著怎樣的痛苦與折磨?難道說,這個男人都是用這樣的方法來暫時壓制體內翻湧的毒氣嗎?師兄在四年前明明是那樣一個高傲尊貴得如同神明一般的人物啊! 心疼到無以複加,謝雲揚鎖住黎笑行的雙手,看著師兄指尖的一片血肉模糊,不知這傷積了多少年,只怕如今是舊傷未去,又添新的創口!想到這里,謝雲揚胸口劇痛,淚水止不住潸然而下。
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懷中人如此傷痕累累的模樣。
第八章 黎笑行紊亂的呼吸又喚回謝雲揚的哀思,他張口柔聲叫了幾聲「師兄」,低頭溫柔舔去男子額前與臉頰滲出的粒粒冷汗,再次對上懷中人俊美如昔的容顏,還有那頭有如姣好月色般的柔軟銀發,心里的痛楚猛然狂湧。
深深將頭埋在黎笑行銀白帶紫的發間,拚命嗅著對方身上熟悉的清爽味道,感知師兄還活在人間的證明,謝雲揚擁著懷中這具劇烈顫抖的溫暖身體,再也舍不得放下了。
他知道的,他比誰都清楚,黎笑行為什麽不願意練「忘塵訣」,而選擇這種危險又折磨自身的方法救黎笑語。
在他那樣沒心沒肺地傷了師兄的心之後,對方也不願因此割舍他們之間的情感,不願與他形同陌路。
哪怕黎笑行自己也心知肚明,這樣的情感僅是單方面的付出。
然而就算是這種一直折磨著他的感情,黎笑行也不願意輕易丟棄。
那樣驕傲的師兄,嘴里絕對不會承認這一點。
謝雲揚完全可以猜出如果黎笑行將毒全部清除以後,對方說不定會維持尊嚴再也不會搭理他,但男人心中會一直惦記著他,也會一直回憶與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哪怕這些回憶中的痛苦遠遠勝過快樂。
不!此時的情形怎麽會是師兄單方面的愛?絕對不能讓黎笑行再有這樣的想法!因為,他還要帶師兄走出這片雪山,清除對方身上的劇毒,然後去做應該做的事,最終與師兄好好在一塊生活。
「唔。
你走開,別、別逼我,恨你。
」黎笑行氣息難平,身心皆損,他知道今日毒發,沒有勁力力擺脫師弟的雙臂,眼神越發渙散,脾性也跟著變得暴戾。
「笑行,你忍著點,我就在你身邊。
」謝雲揚聽見了,他沒有退卻,反而緊了緊臂膀讓懷中人與他貼得更近,愛憐無限的寬慰,將他的擔憂暴露無遺。
黎笑行完完全全呆住,因為謝雲揚以前從未叫過他的名字,抱著他的這個男人固執地將親密的稱呼留給了弟弟,對方僅會溫柔地呼喚黎笑語的名字,就算那日酒醉後與他歡好,師弟嘴里叫著的也只不過是「師兄」兩個字而已。
那現在算什麽呢?可憐他嗎?同情他嗎?當他此時此刻是個廢物而萌生出一點點的憐愛嗎? 謝雲揚怎會看不懂黎笑行的神情,不過此時的情況不容他再用好言相哄,他牢牢擁住黎笑行,似乎打算借此來打消懷里人所有的痛苦與漫無邊際的胡亂猜測。
他很想幫黎笑行運功逼毒,可惜黎笑語曾經告訴過他,孔雀膽已經移到黎笑行體內,只能靠師兄自己的內力化解,其他人若輸內力進入黎笑行體內,反而會加重毒性的蔓延。
謝雲揚非常痛恨他的無能為力,自怨間肩頭陡然一痛。
謝雲揚知道是黎笑行控制不住體內的真氣,不得發泄之下張口咬在了他身上。
吃痛之下,謝雲揚不躲反迎,將懷中人摟擁得更緊,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只要能制止黎笑行自殘,讓對方在毒發時身體不再受到傷害,就算師兄將他身上的肉一塊塊全咬下來,他也毫無怨言。
黎笑行最初不願在謝雲揚面前示弱,但是無法讓體內克制毒性的真氣發泄出來的痛苦,讓他的神智逐漸模糊,他只能遵從本能去適應遊走翻騰的內力,不能把握好牙齒咬物的力道。
謝雲揚默默承受這份痛楚,想著黎笑行當年默默看著他時,心里是否也像現在這般又苦又痛? 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黎笑行體內的真氣終於壓制住毒性,他心神松懈,一口氣轉不過來就此暈了過去。
謝雲揚能感到懷中人漸漸松開了牙齒,冷風拂過,他的肩膀痛得厲害,看來黎笑行咬得非常深,但他仍然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生恐驚醒了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人。
又過了一會兒,謝雲揚俯身湊在黎笑行胸前,聽著師兄慢慢恢複平穩的心跳聲,謝雲揚一直繃著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熱淚幾乎再次奪眶而出。
他昂頭,定了定神,將黎笑行抱起來,打量山洞的情況。
洞內深處似乎有風吹拂過來,可見里面定然別有洞天。
謝雲揚思忖片刻,擡腳向山洞內部走去,他的步伐又平又穩,很快穿過石壁,再轉了幾道彎,眼前出現了一個更加寬敞的洞穴,此地正中有一處咕咕向上冒著熱氣的溫泉。
果然又證實了黎笑語所料,師兄選的雪山附近必有溫泉,因為每次用內力壓制毒性以後,排出的汗水里含有微量的毒素需要及時清理。
謝雲揚如今見到這眼泉水心中自是歡喜,連忙將他和黎笑行的衣衫除下,抱著男人小心滑入泉水。
「很快就沒事了,我還要盡快帶你趕回去。
」謝雲揚像是想起什麽事般說著,他低頭溫柔親了親黎笑行輕閉的雙唇,憐惜地滑過師兄蜜色堅韌軀體上遍布的瘀青印痕。
他二人肌膚相貼氣息交纏,謝雲揚瞧著黎笑行銀發遮掩下的半張俊美臉龐:高挺的鼻梁,還有那沒什麽血色卻線條完美的薄唇,驀然間竟有些心跳加速,身體不知是不是因為溫泉的熱度變得無端煩躁。
該死的,他竟然在這種時候對如此虛弱的師兄發起情來?難道是四年來禁欲的後果,是四年來只想著這個人的原因嗎?謝雲揚用力甩甩頭,趕走湧上心來的燙意,自己也不知道剛才明明僅是一個吻,怎麽會挑起欲望? 收斂心神,謝雲揚逼他老老實實為黎笑行沐浴凈身,然後為師兄穿戴整齊了,自個兒才披好衣衫抱著懷中人躍到泉邊不遠處的石塊上坐著,右臂依舊牢牢鎖著他尋找了四年的人,左手慢慢撫摸黎笑行十指間的傷口;眼里,除了濃濃的心疼與深深的愧疚之外,還遊離著一股莫名的光芒。
慢慢的,黎笑行在謝雲揚深切的凝視里再次睜開了眼睛。
「笑行,你剛剛罵得好狠,以前你不會這樣對我的!」謝雲揚收回一動不動投在黎笑行臉上的目光,微笑著叫屈,「我整整找了你四年啊,你真舍得趕我走?」 黎笑行怔住,他這些年獨自居住忍受劇毒的折磨,已經很久沒有與人交談,更不用說此時謝雲揚用的還是這種故作委屈,向他撒嬌的熟悉說話方式。
再聽到之時,百般滋味齊齊湧上心頭,他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幹脆靜靜看著謝雲揚,暫且選擇了沈默。
「很奇怪我這樣叫你嗎?笑行!」謝雲揚低頭在男人耳邊輕聲說道:「以後我都要這樣稱呼你,叫你一輩子。
」 黎笑行怔怔看著眼前更成熟、身形也更高大的師弟,看著對方臉上篤定自信的神情,回想到多年前謝雲揚面對他時掛著的表情也是如此,眼里的冷意禁不住漸漸浮現。
「笑行,和我回去吧。
我請了曾神醫,他醫術高超一定可以將你治好。
」 「不用了。
」黎笑行歇過氣,推開謝雲揚,立起了修長的身軀。
懷中驟然失溫一空,這樣的感覺讓謝雲揚極為不適也相當不舍,但見到神情淡漠的黎笑行,他滿腹的話也說不出口。
「孔雀膽還會發作兩次,我就可以將毒全然排出了,你走吧。
」想到他最狼狽的模樣讓謝雲揚看到,再加上以前受到的傷害,黎笑行不願和眼前這個男子多說話。
然而,剛才在半暈半醒之時,謝雲揚的臉似乎一直在他面前晃動,那熟悉的語聲還一直在溫柔的呼喚他。
「笑行」、「笑行」,那聲聲的呼喚讓黎笑行心中震顫,胸口發怵;現在身體幹爽也應是謝雲揚費心為他清洗之故,再加上他知道之前咬得師弟有多痛。
如此一來,黎笑行又怎能硬下心,按著先前預想的那樣,毫不客氣地驅趕對方離去? 「笑行,回去讓曾神醫給你看看,我不放心你體內的積毒,再說笑語……」謝雲揚話到此處驀然打住。
「笑語如何?」黎笑行揚了揚眉毛,轉頭凝視話未說完的謝雲揚。
「你別多心,我提到笑語,只是想說他也非常想你,很希望我能找到你,和你一塊回去。
」謝雲揚連忙解釋,目光里閃著焦急。
淡然看了謝雲揚一眼,黎笑行沒有什麽情緒波動,就像剛才他輕易接受謝雲揚直呼他的名字,如今聽到黎笑語之時,也沒有體會到以前那樣的苦澀了。
他只是微覺好笑,難道謝雲揚認為此時的他,還會像四年前那樣在意了嗎? 有些事想明白了,看清透了,就不會再執著,心,也會慢慢涼去。
「回去吧,我的毒清了以後,自然會回到中原。
」黎笑行說著,舉步向洞外走去。
謝雲揚一楞之下立即跟上,他知道黎笑行說的僅是回到中原,並沒有答應與他一塊回到蒼門。
「笑行,你每次毒發都這樣痛苦,身邊有人照料,應該會好一點兒。
」 「你很奇怪。
」黎笑行淡淡出聲打斷謝雲揚的話。
謝雲揚停口不語,他疑惑地看向前方負手而立的師兄,心里竟對男人接下去要說的話感到有些不安。
「你找我?要我回去?」黎笑行的語氣冷傲而平淡,「為什麽?」 「我想你,笑行,我是真的好想你!」 「你此時是清醒的吧?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黎笑行腳步不停,說出這句話時他身上力氣漸長,很快走到山洞口。
謝雲揚由後趕上,伸手緊緊抓住黎笑行的胳膊。
他不敢貿然擁抱情緒不佳的師兄,但是很怕此時若不做些什麽,這個人會在他眼前再次消失。
「笑行,我想得很清楚,自從你離開那日我就明白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謝雲揚真誠地說道,語聲有些發顫,「如果我沒有蠢到讓你斷然抽身離去,我也不會體會到這一點。
」 「是嗎?」黎笑行冷冰冰地應道,他的另一只手也被謝雲揚捧了起來。
「我知道我這人不識好歹又自以為是,一次次讓笑行傷心難過,最後還害得你這般慘。
早知如此,我寧願天天為笑語輸送內力續命,等曾神醫來救治他。
」謝雲揚用力握著黎笑行的手掌,好像打算將它們捂熱,讓男人身上的寒意消退。
「我只是救自己的弟弟,並不是為了什麽人。
」黎笑行終於長嘆一聲,語氣平緩的開口,意思是讓謝雲揚不必如此自責,因為他已經不在意了。
「我不會再對你道歉!我只想拋去過往與你重新開始。
笑行,請你再相信我一次,用你的心來感受我。
」謝雲揚說著,將捏在掌中的那雙手使勁再向他這邊拉了拉。
黎笑行默默看著謝雲揚,眼前這個高大的青年似乎與以前不一樣了,他非常輕易的從對方眼中讀出真誠與執意,他也體會到了師弟這次沒有言不由衷隨口敷衍,但他如今身心皆疲,不願再面對這段或許一開始就是錯誤的感情。
漠然掀起形狀完好的唇角,黎笑行縮回了手,謝雲揚不好阻止,因為對方運用了內力。
「不知道你此時對我的愧疚可以持續多久?」留下這一句不輕不重的問話,黎笑行飄然向前掠去。
謝雲揚只得縱身跟上,他當然明白師兄的意思,不怪黎笑行不肯輕易相信他,這是他當年用情不專造成的惡果,誰讓他每回都頭腦發熱,在關鍵時刻背棄這個男人? 盡管沮喪但謝雲揚不會放棄。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把黎笑行帶回去!解決好一些事後,他才能夠安心。
此刻,他必須再加把勁,讓男人把氣消了乖乖隨他回中原。
謝雲揚目光遊離閃爍,心中暗自盤算,腳下運勁跟上黎笑行,兩人一前一後落在雪山松林間的一幢小木屋門前。
瞧著木屋外那圈破舊的木欄以及四周簡陋的環境,謝雲揚不敢進屋再看,想到師兄以前在江湖中一呼百應,處處受人尊崇的情形,心中忍不住再次一酸。
「笑行,這些年你就住在這里?」 「我沒入蒼門被那些無聊的家夥推為『武林第一人』之前,不也是這麽過的嗎?這種可以遮避風雪的地方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黎笑行淡淡開口,目光瞟向屋前院落內那幾株完全怒放的火紅花朵身上,「你還不走?」 謝雲揚心里微澀,他能感到黎笑行心里還是有他的,否則對方也不會在意毒發時的狼狽景象被他看到了。
但他要怎麽做,才能讓這個人心軟? 「我也是會累的。
」驀然間,四年前,黎笑行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再次浮現在腦海里,謝雲揚只覺胸口一陣鈍痛。
他找不到話題,只能順著黎笑行的目光向那些在雪地上開放的奇異花朵望過去。
「這是火赤花,僅在嚴寒的雪山上生長。
」黎笑行發現了謝雲揚的動作,沈聲開口說道。
「這就是傳說中可以解孔雀膽之毒的火赤花嗎?」謝雲揚驚道,他知道師兄耐著性子對他解釋,也只不過是想讓他不用擔心,從而有理由堂皇趕他離去。
「要不是這些花和這里的氣候,我想此時我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了。
」黎笑行雙目凝視在冰天雪地里傲然直立的花朵,「今晚最後一次開花,只要明早采下服用,再留著一些,以後兩次毒發時服下便無事了。
」 謝雲揚點頭,黎笑語也曾經讓他在雪山附近留意火赤花,他被告知,像黎笑行這種中了孔雀膽之後,尚能用內力護住性命的高手,只要在每次毒性發作時運功驅毒再將毒汗擦凈,接著入定調息一晚,服下火赤花之後就可以減少毒性。
如此依法逐漸緩解孔雀膽之毒,直至完全清除。
「你快下山吧,再晚路就不好走了了。
」黎笑行語聲淡淡,說完這句話後轉身進屋掩好了木門。
謝雲揚雖從師兄嘴里聽出一絲掩不住的關懷,但對方畢竟是在趕他離去,心中的滋味也不怎麽好受。
他擡頭看了看天色,知道晚上在雪山過夜很危險,黎笑行又沒有邀請他進屋,最終權衡片刻,他只好向山下掠去。
黎笑行聽見謝雲揚的腳步消失,心里不知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微微有些悵惘,他理不清與師弟這段孽緣,每每想到都覺心煩意亂,自己暗恨面對感情之時沒有平日行事灑脫的風範。
深深嘆了一口氣,黎笑行坐在床上盤膝閉起了雙眼。
今晚是火赤花綻放的關鍵時刻,他偏偏要入定調息。
看外面的天色或許會有風暴,火赤花雖然不畏嚴寒,但是也禁不住大風雪的襲擊。
很想在這一夜護住那些珍貴的花朵,但是黎笑行分身乏術,他不願開口求助謝雲揚,心中盤算如果火赤花凍死,大不了他再花上幾年的時間排除余毒。
就算身體再多受折磨,他也不願接受謝雲揚因同情和歉意給予的幫助。
努力屏去滿腹的雜念,黎笑行漸漸陷入一片寧靜之中。
入定時他五感皆封,不能感覺外界的動向,不知不覺間,真氣運轉全身三十六周天,再次睜開雙眼之時,屋外淡淡的陽光已從破了些口子的窗戶里透了進來。
又要補這扇窗戶了,否則下次降雪的時候屋子里會凍得厲害。
黎笑行心里想著,下了床向屋外走去。
如果火赤花被昨晚的風雪摧毀,那麽他也只好再多忍受幾年的痛苦折磨了。
黎笑行推開屋門,謝雲揚一動不動杵立的高大身影躍入了他的眼簾。
「你?」黎笑行看著謝雲揚身上那層厚厚的積雪,還有那雙穩如盤石與地面牢牢相貼的腿腳,真正感到詫異起來。
謝雲揚似乎有些費力地擡頭,臉色有些恍惚,當他看清黎笑行之後立即露出燦爛如昔的笑容,然後掀開狐裘披風,露出小心護圍的那幾株火赤花。
「我問過獵戶知道昨晚天氣有變,所以上山來看著它們。
」謝雲揚說著,擡腳打算向黎笑行走去。
「別動。
」黎笑行腳下輕點落在謝雲揚身邊,伸手按著師弟的肩膀阻止他行走,手指微微發顫,「你就這樣在外面站了整晚?」 「笑語說過,你在毒發之後會入定調息,我想你不可能分身去保護這幾株花;如果它們死了,你豈不是又要多受幾年折磨?」謝雲揚由衷說著:「我昨日找到你以後便發誓,絕不允許那樣的事再發生!」 黎笑行垂頭,瞧不出他臉上神情,謝雲揚很是不慣這種情形,伸手想要捧起師兄的臉,卻突然覺得身體有些僵硬不聽使喚。
「一個人的功力再高也不可能勝天。
」黎笑行卻在這時重新擡起頭,而且還扶住了謝雲揚的肩肘,「試著慢慢運息,將內力滲透到下半身,然後走兩步看看。
」 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黎笑行用這樣盡量冷淡卻包含關懷的口氣對他說話,謝雲揚心情激蕩胸口發燙,只恨不能身上的凍傷再嚴重點,最好讓師兄心疼動搖,原諒他以前的三心二意、用情不專。
只要能換回黎笑行待他之心,只要能讓這個男人隨他盡快回去,就算凍壞一雙腿也值!謝雲揚恍惚想著,聽話的隨著黎笑行的扶持走上幾步,如今氣脈相通,倒不覺得周身麻痹,只是喉頭癢癢有些難受。
「看來你的功力大有進步,如今與我不分上下了。
」黎笑行察覺到了,心中也對師弟的造詣感到驚喜。
明白到自己內心情感的變化,他不禁苦笑著搖頭,多少年了,一遇上謝雲揚的事他就習慣性地替對方著想,難怪以前他將師弟縱成那樣。
如今想來,他二人落到今日這種地步,他也有頗多不是。
「笑行不知道吧,你離開以後我四處尋找,途中上過無數雪山,或許因不斷提息與嚴寒相抗,內力才不知不覺精進。
」謝雲揚反手握住黎笑行的腕部,趁勢挨著男人親熱地磨蹭。
黎笑行想縮回手,但抓住他的手掌帶著不正常的高溫,心知若換普通高手在雪山中站一晚,恐怕此時非死即殘;師弟內力雖強,但也有可能染上風寒。
看在對方不畏危險為他守護火赤花的份上,他如今又怎麽好意思趕人? 「笑行,我在尋找的時候又擔心你回到蒼門,錯過了相見,所以每隔數月都要回去一趟,順便解決師門內與江湖上的事務。
小師叔和江湖上那些家夥賴上了我,現在我步你的後塵,若被他們找到就要出去管閑事。
」 黎笑行聽到這里,眼中忍不住浮上了一些笑意。
他猜出師弟如今在江湖中定是聲名顯赫,但是對方在他面前還是像個孩子一樣,喜歡纏著他抱怨撒嬌,這多少讓黎笑行有些懷念,微涼的心境也慢慢開始恢複熱度。
「進去吧。
」淡淡說著,黎笑行松開扶著謝雲揚的手,彎腰摘下三朵火赤花向木屋走去。
謝雲揚不敢再裝腔作勢博取同情,連忙縱身跟隨黎笑行進了屋。
里面的擺設果然和他意料中的一般簡陋,謝雲揚看到屋子地面正中有一個土竈,上面架著一口鐵鍋,下面的柴火早滅。
他走上前替黎笑行升了火,再加上幾塊木柴。
兩人都沒有說話,低頭看著鍋里的雪水慢慢煮沸,謝雲揚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打破沈默。
「笑行,和我一塊回去吧!」 第九章 黎笑行沒有回答,他放下手中的三朵火赤花轉身舀起一碗熱水,將從碗櫃里取出的姜片捏碎溶於碗里,內力催化之下,手中的東西立成一碗姜湯,然後他把湯遞給了身旁的謝雲揚。
謝雲揚如聽話的木偶般乖乖接過師兄遞來的姜湯大口咽下去,心里止不住溫暖,他知道不管發生什麽事,師兄也舍不得他受到一點傷害。
黎笑行沒有看他,坐回竈邊拾起其中一朵火赤花,手指勁力過處已將它碾成粉末,倒進口里和水服下之後,他再伸手去取另外兩枚花朵。
謝雲揚搶先把剩余的兩朵花拿在手中,他依樣用內息將花朵震成粉末,然後用兩張幹凈的牛皮紙分別包好,最後將這兩小包得之不易的花粉放入自己懷里。
「有了它最後兩次毒發也不怕了,雪山的寒氣如今對你已無太大幫助,笑行,我不要你再留在這里受苦。
」謝雲揚說著,相信這世上很難會有人拒絕這名男子真誠的眼神。
或許,此時的黎笑行是一個例外。
接下去是長時間的沈默,謝雲揚知道黎笑行已經不再怪他,但他還需要加一把勁。
心里這般想著,謝雲揚行動起來。
他蹲在黎笑行面前,伸手環住男人的雙腿,將頭輕輕靠在對方的膝蓋上面。
「不是同情,」謝雲揚這般說著,感到抱住的人身體微微一顫,他的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語聲卻更顯真誠,「也不是愧疚。
笑行,我需要你在我身邊。
我只要你,我真的想你!」 黎笑行面無表情地向前方平望過去,不知道最終將眼神投向了何處。
謝雲揚嗅著抱著之人身上那股清爽熟悉的味道,原本盤旋在心中的下一步算計亦不知不覺煙消雲散。
此時他只想用這雙手去確定黎笑行是否真的在他身旁,只想好好體會師兄的氣息,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不知道黎笑行會不會原諒他,並與他一塊回到蒼門? 感受著師兄膝下那溫暖柔韌的觸覺,謝雲揚突然非常不安,原本充滿自信與篤定的心也在同一時刻動搖起來。
黎笑行這次應該還是像以前那樣縱著他的任性,答應他所有要求吧?心里忐忑不安地想著,謝雲揚心中不自覺又飛速轉起來,盤算著他還要做些什麽,說些什麽讓黎笑行心軟。
一只手,忽然輕輕放在了謝雲揚的頭上,讓只顧暗自盤算的人吃了一驚。
他正待說話,耳旁卻傳來一聲微微的嘆息。
跟著,那只手緩緩動了起來,最初尚有一絲猶豫,接下去便不帶任何阻塞,順著他的頭由上至下撫著,好似無意識一般。
謝雲揚心中瞬間一片空白,雙眼忍不住再次溫潤,他用最大的力道強迫自己不要站起身,保持這個姿勢抱著黎笑行的雙腿,安安靜靜趴在男人的膝蓋上,任由師兄那只算不上柔軟,卻足以讓他身心皆松的手掌輕輕撫慰,心里全是安寧與滿足。
他知道,黎笑行絕對不可能讓他失望! 下了天山轉回中原的途中,黎笑行體內的孔雀膽沒有再發作,謝雲揚從他口中得知,每次毒發的時間都不一樣,有時是數月發作一回、有時接著兩天都會毒發。
不過他二人人想到還有兩次就徹底清除劇毒,心情都比較放松。
謝雲揚似乎相當高興,一路上拉著黎笑行說說笑笑,專揀這些年他遇到的趣事談論;黎笑行的話比四年前更少,他多數時靜靜聽師弟眉飛色舞的描述,偶爾接一兩句話讓謝雲揚更感興奮,說話的速度與邁開的步伐都加快了不少。
或許應是如此,他二人的腳程趕得極快,沒用多久便來到溫暖如春的江南。
黎笑行知道再翻過兩座山就能回到蒼門,照他們這樣走下去,應該不到半月就可以到達目的地。
然而越過高山之後,謝雲揚沒有直接奔向蒼門所在的位置,而是拉著黎笑行轉去不遠處一個修築得非常精致的大莊園。
「笑行,我如今不住在師門。
為了方便處理江湖上的事宜,小師叔和武林同道在此處為我建了一座住宅。
」謝雲揚眼里微有些不好意思,語聲卻稍顯得色,「我想和你一塊住在這里,你說好嗎?」 「我沒料到幾年未見,雲揚在江湖上的名號卻是響得很哪。
」黎笑行淡淡說道,嘴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謝雲揚聽到男人嘴里再次親密地叫出他的名字,還對他露出如此少見的生動表情,心里又是一陣激昂。
他定定神,好半天之後才怔怔看著師兄又開了口。
「我知道,笑行一定會笑我年紀輕輕擺架子,因為當年你名震江湖之時,也是獨身一人住在蒼門劍舍里的。
」謝雲揚嘴里不服氣地嘟囔,「可是我很想讓你不再苛刻自己,很想給你最好的東西。
」 此話說出來,謝雲揚的臉皮有些發燒,他用力咳嗽兩聲,掩飾沖口而出的情感流露,找著讓男人暫住此處的其他理由。
「再說,門里的弟子如果看到你這位幾年未見的大師兄,他們一定會整天煩你,倒不如等笑行身上的孔雀膽完全清除,精神好了之後再回去。
而且……」 「而且?」黎笑行見謝雲揚說到這里止住了話頭還含笑望向他,帶著些狡詐又得意的神情,他忍不住有些好奇。
「而且我想讓笑行看一個地方!」謝雲揚說著,興沖沖地一把拽起黎笑行的手,拉著男人進入園子,斥退一路跟來的下人,帶著師兄來到莊園最深處。
「你看。
」 謝雲揚松手將黎笑行推前兩步,讓他站在一扇橢圓的木門前。
黎笑行撐不住謝雲揚古古怪怪的催促,伸手輕輕推開了門。
入眼,是一大片柔嫩的青草,黎笑行疑惑著再往前看過去,草地盡頭有一座秀氣的石孔橋,下面引著一條涓涓小河;對岸座落著三、四幢小木屋,它們被一條長長半人高的木欄圍著,極具溫暖寧靜的味道。
黎笑行靜靜看著這一切,身體終於忍不住微微顫抖。
他記得多年前有一回與謝雲揚練功之後,兩人和衣躺在地上休息。
謝雲揚曾問過他對日後的打算及抱負,黎笑行的回答便是眼前所見的景物。
那個時候,謝雲揚還大聲取笑他這位天資聰慧的習武奇才,竟然只想擁有幾間小屋,並親手修築好一排護住這些屋子的木欄,以便與重要的人居住,並在這個有著清澈河水與綠色草地的地方平淡度過一生。
沒有料到謝雲揚居然還記得他少年時的願望,又是意外又是驚訝的黎笑行深深垂下頭,饒是他性情孤傲,此刻也真的無法冷對謝雲揚,胸口暖暖燙燙的,到最後竟有些灼得人發痛。
「他們把宅子建起來時,我就決定一輩子要和笑行住在這里。
」謝雲揚不失時宜地上前,握起黎笑行輕顫的手掌,「抱歉,你曾經說過要親手做的木欄,我已經代勞了。
這里所有的東西都是我親手弄的,我不想假手別人。
」 黎笑行擡起眼,怔怔看著似乎越發顯得不好意思的謝雲揚,眼里閃耀著非同一般的溫軟,讓原本還打算吹噓邀功的謝雲揚楞在當場,兩只眼睛只顧牢牢盯著他,什麽也想不到了。
「難怪,做得這麽醜。
」黎笑行別過頭,看著簡單卻不失精致的木屋淡淡說道。
「笑行!你怎麽那麽說?」謝雲揚一聽之下立即大聲叫屈,「我趁找你的空隙拚命抽空做的,為此還特意請教了很多工匠。
你知道要攢出時間來有多麽不容易嗎,你知道,最開始我不得要領又擔心做出來的屋子不入你的眼有多麽擔心嗎,你知道……」 謝雲揚說到這里,故作委屈的語聲戛然而止。
因為黎笑行正用一種以前他從未見過的目光在看著他,師兄眼里滿溢的溫暖與柔軟讓他的心怦然而動的同時,再一次狠狠的痛了起來。
聽到他那些甜言蜜語沒有動容的黎笑行,經過剛才那座精美富麗的莊園也毫不留意的黎笑行,卻只因幾間他親手做的小小木屋而感動成這般模樣。
他只是對這個人稍稍表示了一點兒他可以證明的誠意,對方便已無他求。
可見,他以前是如何對待這個全心全意愛著他、護著他、疼著他的師兄。
自責的同時,謝雲揚也深深著迷於黎笑行此時的表情。
盡管他知道對方有多麽愛他,但是師兄在嘴里和表面上不會表示。
然而此時與以往完全不同了,謝雲揚貪婪地凝視黎笑行的面容,手臂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上伸過去,攬住師兄的腰,神差鬼使般對準那兩片薄唇印了下去。
這是一個完全沒有預謀與算計的親吻,卻發展得極為自然,謝雲揚不知道他這股沖動來自身體里哪個部位,這個時候,他只想這麽做而已。
攝去黎笑行口里最後一絲空氣,再伸出舌頭舔了舔師兄變得紅潤的滾燙雙唇,謝雲揚終於在情人軟化之前,戀戀不舍地暫且離開了他。
黎笑行微微喘息著,努力調整氣息來平複被師弟挑起的情欲,他這副難得目光溫柔,滿眼迷離的模樣讓謝雲揚的心跳猛然又加快好幾拍。
「笑行,累了嗎?好好休息一下,我還要找曾神醫拿藥治好你手上的傷。
」 謝雲揚很喜歡男人此時終於將身軀安心交付到他懷中的感覺,他更加用力地摟著師兄堅韌結實的腰,低頭親了親懷中人泛著暈紅的臉頰。
「那樣的傷口不算什麽。
」歇過氣來的人這般說著。
「不行,我不能接受你有任何損傷!」謝雲揚固執地說道:「就算是小傷口,我也不希望在笑行身上看到。
」 「習武之人哪有這麽虛弱?以前練劍之時,我手上還不是照樣到處都是傷口與硬繭。
」 黎笑行毫不在意,反而為師弟的小題大做感到有些好笑。
「以前是以前,以後有我在你身邊,一切都不同了!」謝雲揚氣憤地說著,一如幼年時的蠻橫任性。
黎笑行看著如今這個在江湖中地位顯赫的師弟,不管對方成長得有多麽讓人刮目相看,面對他的時候仍然如同孩子般霸道和依戀,他眼里的溫情不自覺又湧出了。
仔細嚼著謝雲揚剛才說的那句話,黎笑行心中只感溫暖。
以後,或許真的不一樣了吧?只要謝雲揚能夠做到承諾的事,那麽他便可以一直相信師弟,什麽也不求,與對方攜手終老一生。
接下去的日子過得相當舒適安寧,謝雲揚回到這里之後江湖上的俗務自然跟著找來,一向好大喜功,樂意張顯能力的他,這次卻盡可能地推了應酬。
謝雲揚也不讓下人們走入這片獨院,一切大小事宜都是他親手操辦,就像幼年時黎笑行悉心照顧他的飲食起居那樣周到。
謝雲揚這幾天做得最多的卻是整日陪在黎笑行身邊與師兄說笑逗樂,他每每說得興起之時,黎笑行卻僅是安靜的傾聽極少接口應話,但謝雲揚極喜歡男人默默垂眸專註他談話的神情,到最後他也莫名其妙閉口不言,呆呆望著師兄出神,好像這樣就可以將黎笑行的樣貌深深刻在心上。
其實謝雲揚也不明白為何這樣看著黎笑行,感受到師兄清爽的氣息,確定男人真的在他身邊,心境便平和起來。
哪怕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說,他的內心也覺溫暖舒暢,似乎其他的東西都不重要了。
或許幸福就是這種滋味吧?謝雲揚想著,心里突然又惦起一事,當即硬生生逼迫他收回了神思。
「笑行,你的手好些了嗎?」這般問著,謝雲揚不待黎笑行回答,又走到木屋的庭院里,將他煎好的藥倒在碗里。
黎笑行低頭看著十指完好的手掌,僅在指尖處有些粉色的小小疤痕,心中也不禁佩服弟弟之師曾旌的醫術當真高明。
「曾神醫說過,再擦幾次藥,你手上就連一點兒傷痕也瞧不出來了。
」謝雲揚說著,來到黎笑行身邊將手中的小碗遞給他。
有沒有傷痕也無所謂,他又不是重視容貌的女子,黎笑行在心里說著,喝下了師弟送來的藥,謝雲揚眼中禁不住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我住在此處已有些日子了,也不知笑語可好?」 「你放心,他有風雷雙隱保護,如今非常安全。
」謝雲揚連忙說道。
黎笑行不語,他向被謝雲揚請來的曾旌詢問弟弟的近況,對方卻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說了一句:「你好,他就好」這樣的話來回答。
盡管早知弟弟的老師脾性古怪,但是這次曾旌的神情卻讓他起疑。
「笑行,你先忍耐幾天好好調養身子,只要你的毒全清除了,我想笑語再見到你時也不會太自責,你因救他一夜白發,還受了這麽多年的苦。
」 謝雲揚的勸慰讓黎笑行打消了疑慮,他知道黎笑語外柔內剛與他同樣要強,所以一個完好的自己站在弟弟面前比什麽安慰都要有用,或許曾旌說的也就是這個意思吧? 想到曾旌,黎笑行自然想到這個名神醫開的藥方,他只覺他服用的藥遠比一般藥汁苦得多,每次飲下之後胸腹里都不太舒服,好像有一把火順著藥汁在體內流動的軌跡燃燒,灼得他非常難受。
不過這點痛苦與天山上那四年受的折磨相比完全算不上什麽,再說每次喝下藥後,謝雲揚都及時送上蜜餞潤口,這般體貼入微足以抵消盤旋在嘴里的苦澀。
「這藥是曾神醫特意為你調配的,里面的藥物得之不易,笑行不能浪費。
」每次拿回碗時謝雲揚總會叮嚀一句,涎著臉,磨著黎笑行將碗底殘余的藥汁飲盡。
初次被師弟像對待小孩子般哄著,黎笑行心里微覺好笑,不過他不排斥謝雲揚說著這些話時對他露出的燦爛笑臉與關懷目光,每次都是依了師弟之言行事。
這一回也不例外,謝雲揚看著黎笑行如數喝盡藥汁,似乎不自覺微微松了一口氣,他這副模樣讓黎笑行忍不住輕輕揚了揚眉毛。
「笑行,我們晚上出去走走吧。
這些天都忙著治你體內的毒,我想你也悶慌了。
」察覺到他的失態,謝雲揚有些尷尬地摸著頭建議。
「我瞧是你閑不住吧?」黎笑行溫言說道,眼里透著淡淡的縱容。
這種熟悉的目光讓謝雲揚再次怔住,他突然一把將黎笑行的藥碗扔得老遠,情不自禁上前兩步,張開雙臂打算擁住師兄,好好抱一抱這個男人。
黎笑行沒有躲避,他靜靜看著謝雲揚向他伸來的手臂,看著對方來到他眼前;剛剛感受到師弟噴在他面上的火熱吐息,胸口驀然湧上一陣錐心的疼痛,天旋地轉間眼前跟著黑暗,此後他什麽事也不知道了。
恍恍惚惚中,黎笑行感到他似乎在一團輕柔有如棉絮的雲層中浮浮沈沈,飄飄蕩蕩。
不能確定他目前在什麽地方,前一刻還感覺輕靈無比的身體接下來給他一個非常沈重的信號。
全身都在痛,很像毒發後的情形,難道是孔雀膽又發作了嗎? 這次遠比四年中任何一次毒發都要厲害,似乎快將所有的體力耗盡。
不知道昏迷中紛亂的真氣如何歸順?以往每次毒發他都是有意識控制的,這一回卻全無知覺了。
「他的毒已經……全部清了嗎?」 模糊中,隱隱約約有個熟悉的聲音這樣問著,黎笑行聽不太真實,疲憊不堪的身體也不允許他再聽清楚這人後面說的幾句話。
「再不快些……來不及……」身旁似乎還有另外一個人?他們在說什麽?是在談論他的毒傷嗎? 黎笑行意識到先前說話的人正是謝雲揚,他不能確定與師弟說話的人是誰,也無法感知他們的語氣,心里沒緣由湧上些疑慮。
昏迷的人眼皮微微動了動,謝雲揚立即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黎笑行的臉。
自然,屋子里的兩個人沒有再交談。
「笑行,你醒啦?」 謝雲揚小心翼翼地扶起黎笑行,讓男人靠在他胸前,跟著伸手撥開搭粘在師兄臉頰上面的銀色發絲,另一只手里拿著的杯子同時抵在黎笑行沒有什麽血色的雙唇前。
他的目光愛憐無限,整套動作輕緩無比做得有如行雲流水般自然,抱著黎笑行的時候像是擁著一塊珍惜多年的寶石,溫柔得讓人心痛。
黎笑行就著謝雲揚的手喝了一口水,唇齒間是火赤花濃郁的味道。
「你覺得好些了嗎?還痛不痛?哪里有不舒服要說出來。
」謝雲揚接連問了很多問題,黎笑行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因為他此刻的感覺實在不怎麽好,似乎這具身體不再屬於他,沈重得讓胸口有些發堵。
「你小子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我說他沒事就沒事!」床邊站立的曾旌插話進來氣吼吼地訓斥謝雲揚,「你剛才還在怪我用藥將他剩余的毒全部逼出來,如今這樣不是挺好的嗎?一次全部解決掉,多幹凈!幹嘛還要等他毒發兩回?」 「你用藥太猛太狠,笑行的身體已非四年前那樣好,他怎麽受得了?」謝雲揚攬著懷中人恨恨說道:「早知道神醫要用這種方法治療笑行,我才不會輕易答應!」 「你說什麽?難道你忘了我們治好他之後……」 「曾前輩,你是我好友笑語的師父,所以我尊敬你,但那也不代表你可以隨意折騰我師兄的身體。
」 謝雲揚陰沈著臉森然打斷曾旌的話,這句毫不客氣的頂撞氣得名滿江湖的神醫一拂衣袖,扭頭向外就走。
「雲揚,你也別在意。
他是大夫,拿捏藥物自然比我們得心應手。
」 「我不能接受這樣的治療!」謝雲揚緊了緊摟住黎笑行的那只手,將頭靠在男人肩上,「你知道,剛才我見你突然面色蒼白倒下去的時候心里有多麽害怕嗎?我好擔心你再也不能睜開眼睛。
」 黎笑行聽著趴在他肩上的師弟沖口而出的急切大吼,不由楞住。
「呸!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我的笑行一輩子都會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與我度過每一天。
我保證會讓我們都能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過完下半輩子。
」 謝雲揚接著又昂起頭,緊緊抱著男人說道,情急之下竟然沒有察覺,他已將懷中人當成了他的專屬。
師弟微帶賭氣的語聲讓黎笑行有些想笑,感到對方結實的臂膀與溫熱的氣息,他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因而沒有開口取笑謝雲揚,垂眼認命般悠悠嘆了一口氣。
「笑行,曾神醫說他已用藥逼出你的余毒,所以我在你昏迷的時候將你身上滲出的毒汗洗凈,剛剛我將兩包火赤花的粉末調在水里一次讓你服下,以後你再也不會受到這樣的折磨了。
」謝雲揚想到正事,連忙對懷中人說道:「你還要服幾次藥調養身體,我不知道曾神醫會不會生氣,我剛才頂撞了他。
」 知道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師弟擔心曾旌不會盡心為他治療,黎笑行忍不住輕輕掀了掀唇角。
不管謝雲揚如今看起來有多麽成熟,但是師弟一直保持這種他太熟悉不過的天真,像極了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
「你說他會不會故意扔些巴豆讓你腹瀉受罪?或者有意加重藥的苦味?曾神醫瘋起來的時候和小師叔有得比,他才不會在乎什麽前輩的面子。
」謝雲揚自顧說著,沒有註意到黎笑行唇邊綻開的微弱笑意。
「是嗎?那我真要小心提防了,以免辜負了雲揚的好意。
」 黎笑行試著運了運氣,發覺他體內分散的真氣正在逐漸恢複,胸口沒有原來那樣憋悶,身體跟著變得靈活。
「好啊,原來你打趣我?」謝雲揚終於從男人口里聽出端倪,他故作氣憤的將圈在懷里的人撲倒在床,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對方身上使勁磨蹭,好半天才在黎笑行止不住的輕顫里大笑出聲。
「你鬧夠了吧?」黎笑行伸手環住賴在他身上不願起來的謝雲揚,柔聲問道。
「笑行應該恢複得差不多了吧?」謝雲揚再蹭了兩下,突然像是想起什麽般急急起身,「今晚有集會,我們去看看。
」 又有什麽不好的呢?他這個師弟總是耐不住寂寞,何況這些天,謝雲揚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樣,應是擔心他的毒傷,如今也該讓謝雲揚放松了。
黎笑行淡淡點了點頭,清冷的目光投到興奮拉著他向屋外沖去的情人那里時,又變得溫軟了起來。
第十章 謝雲揚告訴黎笑行,前方的城鎮每半年舉行一次盛會,大江南北的知名商號都會派遣代表前往,到時新奇的商品與各地的特色美食雲集,可謂熱鬧非凡。
黎笑行喜靜卻也不排斥偶爾的喧鬧,因為在一旁安靜看著心愛之人滿臉歡欣的模樣也足以讓他心神安寧。
集會人山人海,遊玩的百姓皆是舉家出行,氣氛非常歡鬧。
只可惜沒過多久,天氣突變,竟然在起霧之後下起雨來。
謝雲揚守在一個賣涼糕的小販前,他見雨勢不大不願提前回家,抽身買來一把油紙傘塞到黎笑行手中,催著師兄在不遠處的玲瓏石橋邊上等他。
等謝雲揚頂著蒙蒙細雨,雙手各端著一小碗涼糕興沖沖趕到約定的地點,他為眼前所見震懾。
黎笑行撐著那柄骨架與扇面皆是青色的油紙傘站在石橋欄桿邊,偶爾邁腳在沈霧籠罩的石橋上不經意走上幾步。
男人紫色的衣衫與銀色的長發隨著薄薄的雨霧輕輕飄揚,朦朦朧朧、似幻似真,這副美麗的畫面使得石橋附近的百姓都不由自主退開數丈,在遠處頓足觀望。
被眾人註目的黎笑行卻毫不自知,他提步間偶爾會斜眼看向橋下湖面上,那一圈圈由小擴大的漣漪,嘴角不經意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遙遙的雨聲和烏雲掩蓋住空蒙的視野。
謝雲揚怔怔望著黎笑行,神遊般踏上那座石孔橋,他看見一片碎葉悠悠隨風而墜,落在男人的傘沿邊上。
黎笑行挑眉輕轉傘骨,那片樹葉轉瞬之間就捏在了他修長的手掌之中。
微微輕擡傘面,男人毫不費力地看到不遠處有一片葉片飄零的小樹林,再次,他的唇角揚起一抹更加明顯的漂亮弧度。
雨在這時大了起來,橋邊觀望與街區集會的人群紛紛抱頭躲避,偌大的城鎮不一會兒就沒了先前的熱鬧,街道上人跡罕見,很快冷清了下來。
然而謝雲揚卻如同傻了般杵在原地任由雨打在身上,他兩只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眼前這個紫衣銀發的俊美男人。
接下去,雨勢卻又驟然急收。
不一會兒夜空晴朗,皓月竟然從變得單薄的雲層後透出來照著潺潺瑩瑩的湖水,愈顯它蜿蜒曲折之美。
此刻,謝雲揚見到黎笑行將油紙傘收好放在橋壁上,然後松開五指讓手中的樹葉緩緩飄落。
「笑行!」絲毫不覺他手中的涼糕何時滑落,謝雲揚回過神來的時候,發覺他早已急行幾步扣住了情人的手臂。
用力間,兩人同時飄身而起,晃過小橋的青石欄桿,如同兩只巨大的鷹燕,靈巧地轉過孔洞,一齊來到橋身之下。
「怎麽?」黎笑行側頭,不解地望向謝雲揚。
「笑行,你知道沒有你的這些年,我是怎麽過的嗎?」謝雲揚長長呼出一口氣,擁著師兄懇切地問道,語聲里有著止不住的沙啞與莫名的沖動,「所以,你不要露出剛才那樣的表情,我會受不了想要你的。
」 黎笑行被師弟抱得有些呼吸困難,他試著偏了偏頭,想緩解窒息的感覺,然而效果不佳。
謝雲揚滿滿摟著黎笑行,眼里掠過一絲得色,因為他知道如果懷中人不願意,這世上沒有人能夠像這樣輕易圈困住他的師兄。
「我真的好想你,笑行。
」謝雲揚說著,他仔細看著師兄的眉眼,再也忍受不了,將唇輕輕印在黎笑行的額前,跟著慢慢展開,一一落在男人面部的每個角落。
黎笑行微覺不妥,他不願在此地放浪,卻無法出聲推拒謝雲揚的激情。
因為師弟的唇在他猶豫間已經埋在他的顎下,對方濕潤的發絲拂過他下意識微微仰起的頸項,輕輕摩擦肌膚,擾亂了他的理智。
「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只能這樣幻想,你還在我身邊。
」著迷於唇下的細膩觸感,謝雲揚一手舉高扣住黎笑行的雙腕,另一手熟練地挑開師兄的上衣襬,探了進去用力摩挲揉捏。
與此同時,黎笑行感到脖子上的皮膚微痛,謝雲揚的牙齒噬在了那上面,溫柔地來回逗舔啃咬,很快讓他的腰和大腿開始顫抖。
「你如今知道了吧?你我分開的這些年,每當我靜下心來的時候,我就是這麽想你的。
」謝雲揚的氣息漸漸粗重,他感受到面對別人從不後退的黎笑行,此刻卻似乎有擰身回避的打算,立刻跟隨而上。
最終,他成功的將師兄抵在了微涼的青石橋墩與他熾熱的懷抱之間。
「你,想我哪里?」黎笑行沒有在意被剝開的衣衫,他慢慢放松了身體,用眼睛詢問喘息越發急促的師弟。
謝雲揚略略松開了鉗制黎笑行的手臂,雙掌捧起了男人的臉,溫柔吻上師兄的眼、師兄的眉、師兄的鼻、師兄的唇,還有師兄的臉,無聲回答了黎笑行的問題。
顫栗中,黎笑行感到他的衣衫滑脫到肩,謝雲揚火熱的唇一直追到了那里,在漂亮的肩頭流連忘返。
黎笑行銳利的眼眸漸漸變得蒙眬,紫色的長衫掉在橋下沒有沾到雨霧的枯葉地床上,接著後背也躺在了上面。
謝雲揚將他的重量全部交付到黎笑行的身上,手更是掀起了他貼身的里衣,握住他的腰。
「笑行,給我。
」謝雲揚收緊了雙臂,用他最激烈也是最溫柔的吻,繼續攻占身下人變得紅潤的薄唇。
從不知道真實的接觸與幻想得到的快樂相比,竟會有如此強烈的反差!謝雲揚居高凝視月光與橋影映得身下人那張忽明忽暗的臉頰,敏銳體會出黎笑行逐漸升高的體溫以及師兄柔韌結實的身體,還有從對方身體里散發出來的淡淡香味,全在挑逗著他越來越強烈的交媾欲望。
真正圈住這個人愛著他的感覺,比謝雲揚自己用手放在兩腿間掃蕩,得到暫且緩解情欲與思念的快感,不知強多少? 但是黎笑行仍用殘存的理智躲避謝雲揚進一步的侵犯,在這樣的地方與情人歡好對他來說,確實太過難堪。
幾回試探之後,謝雲揚泄氣地發現,他只能讓自己堅硬火熱的欲望抵在師兄的腿間不能肆意插入;縱然他能用密密的吻讓懷中人發出陣陣顫栗,縱容他能以火般熱情的擁抱融化師兄的身體,但黎笑行一直咬牙忍住情欲的沖擊,維持神智渙散前的最後一分高傲。
「笑行,我還沒有對你說過吧?」謝雲揚突然難以自制地吼叫了一聲,極度不甘的他突然從身體之中生出一股力道,一舉抱起黎笑行調轉了師兄的身體,粗暴地讓男人英挺俊美的容顏抵在了橋墩壁上。
黎笑行微有些惱恨的轉頭,還未開口訓斥,隨之而來撲壓在他身上的謝雲揚嘶吼般的低沈語音再度傳來。
「我、喜、歡、你。
」短短的四個字,讓黎笑行徹底呆住。
與謝雲揚糾葛這麽多年來,情人從未對他清晰地表達愛意,也從未如此渴求過他,如果不是近來與師弟有過一段甜蜜溫馨的相處時光,還有對方此時的確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他或許會懷疑謝雲揚一直在口中說的,四年來思念他的話不是真的。
趁著黎笑行猶豫,謝雲揚不失時宜地撩起了松松搭纏在師兄身上的下衣,微微分開擡高男人的腿,將之前因對方激出來的火熱急切埋入了讓他舒爽的後庭之中。
「啊!」因為謝雲揚的告白而失神,黎笑行暫且忘了抗拒,被謝雲揚引燃的激情令他身體疼痛,不自覺低聲呻吟。
回眸掠過謝雲揚意亂情迷的英俊臉龐,黎笑行咬牙不再叫出聲音。
盡管這次粗暴的進入讓久違情事的黎笑行非常痛楚,但是對於謝雲揚,他總是愛多於嗔,戀勝於怨。
回報黎笑行的縱容,謝雲揚接下去的動作非常溫柔,他的右臂擡上,手指覆在黎笑行張啟的薄唇上面溫柔地碰觸磨蹭,使得神智昏沈的男人不自覺張口銜住,下意識伸出舌尖舔啜吸吮。
「啊哈,笑行!」謝雲揚也快與黎笑行同樣受不了這份曖昧的刺激。
他更加緊密地粘在黎笑行身上,用力將師兄擠壓靠近青石橋墩,藉以這樣的姿勢來承受他們倆都快站立不穩的身形。
如願以償地聽到黎笑行那與往日清冷音調完全不一樣的喘息,愉悅又性感,掩蓋在無力搭下,覆在他倆交合之處的薄衣下面。
「我,真的好想你!唔,喜歡!笑行,我只喜歡你!!」謝雲揚難忍地俯在黎笑行的後頸猛烈親啃,接著擡頭咬著師兄的耳珠,斷斷續續訴說心中的情意。
此刻,這個驕傲的男人總算再次將他交到了自己手上!謝雲揚安下心,將他滾燙的唇,烙印在黎笑行此時變得柔軟如棉的身體上面。
律動中,謝雲揚能感到黎笑行肌膚里透著的幹爽香味,與向他們席卷而來的湖面水氣,還有雨後清新的木葉味道交織在一塊,包裹住他們兩人,融化了所有的傷感與等待。
不停歇的抽送推拿,深深淺淺的試探撞擊,謝雲揚用他最強的力量去撼動黎笑行的神智與尊嚴,最終如願以償地聽到了從黎笑行口中逼出的聲響。
那一聲聲、一句句全是這個高傲的師兄在喊著他,叫著他,喚著他。
這樣全心全意的信賴與愛戀讓謝雲揚滿心溫暖,給予懷中人的愛也更加不可收拾。
暗夜,浮香,疏影,流光。
親近,撫摸,烙吻,貫穿。
暖意昂揚,激情洋溢。
快樂中,謝雲揚用盡全身之力狠狠擁抱隨他舞動的男人,暗自在心中祈盼,時光就此永遠停留。
黎笑行睜開眼,發覺他躺在謝雲揚親手布置的木屋床上。
回想昨晚與師弟的荒唐,他臉上禁不住有些發燒。
一向守禮重法的他竟然在那種地方與情人交歡,最後還支持不住暈倒,被師弟抱回來,當真是太丟臉了! 「笑行,你別動。
」一直守在床邊的謝雲揚有些懊惱地說道:「我忘了如今你的身體不比四年前,以後我會多加註意。
」 原本緩過氣來的黎笑行聽到師弟口中「以後」兩個字,蒼白的面容再次染過一抹暈紅。
他輕輕咳了咳掩飾尷尬,唇邊立即多出一個小碗,原來是謝雲揚乖覺地服侍他喝藥。
「快將調養身子的藥喝了,我等一會兒給你按按。
」謝雲揚勸道。
黎笑行瞪了一臉壞笑的謝雲揚一眼,張口慢慢喝下師弟餵來的藥汁,味道似乎沒有以前那樣苦澀,喝下時胸口也不再發悶了。
謝雲揚看著黎笑行將碗里的東西喝得幹幹凈凈,眼里掠過一絲複雜的光芒,他接過碗正欲給師兄按摩身體,木屋外一個下人前來通傳,說是名傲天將南海劍派的少主打成重傷,此時對方帶著人馬找到蒼門理論來了。
黎笑行知道事情嚴重,謝雲揚的下人才會不顧師弟不許接近此地的吩咐前來稟報,因此也勸謝雲揚速去看看怎麽回事。
謝雲揚也明白這層關系,他嘴里埋怨武癡小師叔又惹下禍端,起身戀戀不舍地在黎笑行唇上蹭了蹭,暫且告別情人,匆匆離去。
歇得一會兒,黎笑行覺得躺著無趣,他披衣起身來到院外的草地上散步,沒走出多遠,聽到一陣遲疑的腳步聲由後方趕來,他心念轉動眨眼落在來人身旁,嚇得那人連連向後退了數步才站定。
「大哥?」那人是一名面目平庸的中年婦人,見到黎笑行一怔之下立即大喜過望。
「妳?」黎笑行疑惑,他不記得以前見過這名婦人。
來人見狀,伸手從臉上扯下一張人皮面具,露出一張清麗的臉,正是居嫣然。
「大哥當年將相公身上的毒移到自己身上,讓你滿頭烏發變成如今這般模樣,想必這些年你受苦了,真是太對不住你了。
」居嫣然急著走上幾步,看著黎笑行,沖口第一句話居然是道歉。
黎笑行尚未接話,居嫣然卻突然快步上前直挺挺跪在他面前,伏地痛哭。
「妳不要哭。
」黎笑行不擅長安慰別人,見弟妹哭得如此可憐,心里頓時湧起不安,「有事慢慢說。
」 「求大哥看在同胞手足的份上,再救笑語一次吧。
」居媽然嗚咽道:「謝公子答應幫笑語,但他將大哥帶回用藥之後卻再不提此事,也不讓我前來探望。
如今相公性命垂危,我實在沒有辦法,只得借口說笑語病體有變,讓人通傳給謝公子讓他離開之後,才易容成這莊園里的洗衣婦混進來。
」 「你說雲揚帶我回來用藥?用什麽藥?」黎笑行心里驀然吃緊,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來,他盯著哭得梨花帶雨的居嫣然冷然問道。
他猜出先前那個下人借口名傲天傷人一事其實是指弟弟發生變故,或許也僅有黎笑語有事,謝家的下人們才敢硬著頭皮闖入稟報。
「大哥,你不知道嗎?」居嫣然奇道:「毫無內力的人中了孔雀膽,就算有絕世高手將毒轉移,但五年內若不與該高手換血,他同樣必死無疑。
」 黎笑行默然,居嫣然接著又說下去。
「這一點我和相公都不知道,還是笑語在你走後不久毒發,我們請來師父替他把脈才知曉的。
」居嫣然垂淚,「謝公子當時信誓旦旦保證,一定會將大哥帶回來救笑語。
他找到大哥之後讓師父給你清了余毒,並在你喝的藥里放下笑語血液中所需的藥物,已做好換血的所有準備。
我以為謝公子已經告訴你了。
」 黎笑行感到他的胸口好像被什麽東西猛然重擊了般刺痛,陡然間覺得天旋地轉,眼前泛黑,身體只是發冷,因而聽不清弟妹後面還說了什麽。
不自覺走前兩步穩住身形,黎笑行的眼睛才可以視物。
謝雲揚說的苦苦尋了他四年,原來是為了這個目的?如今仔細想想,再加上他最後一次毒發時聽到的曾旌與師弟的對話,一切都那麽明顯。
難怪謝雲揚不讓他去見黎笑語和風雷雙隱,反而將他帶到這里暫住;難怪曾旌會說出那句「你好,他就好」的話,或許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可以用一身鮮血救弟弟的人! 當初在天山相遇之後,謝雲揚一直苦勸他回去,為此還不惜在雪地中站了一夜博取同情;他們這一路的行程也特別趕,他居然自作多情的認為是謝雲揚與他重逢之後特別興奮所致。
如今想來,這也是因為弟弟的身體支撐不了多久的緣故。
「換血後,笑語會完全恢複嗎?」黎笑行木然沈聲問道。
他陡然變得蒼白的臉色和冰冷的眼神讓一直觀察他的居嫣然感到恐懼,但為了她的丈夫,女人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這個問題。
「如果將大哥的血全數換給笑語,他自然無事,因為大哥已經喝下師父調配的藥,它對人體無害只是用來治愈笑語。
」居嫣然望著平靜凝視她的黎笑行,心怵於對方麻木的目光,更加害怕,「不過大哥在換血後,恐怕性命不保。
」 閉眼一氣說完,居嫣然又連連對著黎笑行磕頭。
「我知道這樣求大哥非常自私,但我實在束手無策,能想的辦法我都想了,若我可以救笑語……」 黎笑行揮袖,一股氣流止住了居嫣然的話語,將她從地面輕輕托了起來。
女人尚在驚疑間,耳旁卻再度傳來黎笑行森然的語聲。
「換血前必須喝的藥,是不是特別苦?」 不知道這個時候黎笑行為什麽提到這一點,居嫣然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她羞愧地垂下頭。
同樣都是寶貴的生命,她卻因自己丈夫的存活而堂皇求另一個人去死,實在愧對學醫救人的宗旨。
黎笑行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他的心終於完全變得冰冷。
眼前之人為了至愛忍恥祈求別人的模樣,讓他回想到多年前的謝雲揚,也正是用這樣癡情的目光央著他救治黎笑語。
那些餵到他嘴邊的藥,溫柔的眼神,體貼的舉止,還有耐心的勸慰,如今想來當真是可笑至至!謝雲揚說過不願浪費一滴珍貴的藥物,做出一副時時為他著想的神情,想來也是因為笑語才是真正需要這些藥的人。
不知道親手讓自己喝下這些藥時,謝雲揚是否因可以救他真正愛的人而長長舒了一口氣? 師弟,真的想用他的性命來換取弟弟的重生嗎? 那麽這些天相處得來的安寧幸福,那些由謝雲揚親手布置的一切,還有昨晚感受到的濃情蜜意,也僅是師弟想留下他救弟弟的手段,並順便支付給他的報酬嗎? 胸口不再疼痛,黎笑行只覺心里一片迷茫,他甚至感覺不到眼前所見之物,亦聽不到居嫣然蠕動的紅唇里說的是什麽。
在理智上,他相信了弟妹的話,然而在心底深處,他仍然抱有一絲殘存的希望。
謝雲揚這次沒有騙他!就算弟弟真的發生什麽意外,那也不是師弟特意尋找他四年並求他回來的原因! 「大哥。
」居嫣然被這個渾身向外冒著寒氣的黎笑行嚇住了,她嘴里小聲再叫了一聲便說不下去了。
「你回去吧,我會去找笑語。
」澀聲對眼淚滂沱的女子說出這話,黎笑行轉身消失在居嫣然面前。
「笑語,你剛才怎麽說出放棄醫治這樣喪氣的話?」蒼門黎笑語夫婦的住處內,謝雲揚痛心疾首的輕斥道,「有我和你師父在,我們都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 「我也是大夫,知道自己的身體;再說,就算你們找到大哥,我也不願用他的命來換我的平安。
」黎笑語微弱的語聲艱難響起,一旁的風雷雙隱垂下頭,看起來謝雲揚還沒有告訴他三人,黎笑行就在附近的莊園里。
「笑語,你身體不好,別多想這些事。
」謝雲揚皺眉,隨即又擠出笑臉安慰。
「揚,有些話我一直想告訴你。
」黎笑語喘了幾口氣,固執地搖頭拒絕謝雲揚讓他多休息的勸慰,無可奈何的勸說者只好將他抱起來,讓病人枕在自己的胸膛里。
「我一直不贊成你和哥在一塊,因為我擔心你、你不能一心一意待他。
你別怪我。
」黎笑語斷斷續續地說著:「若我走了,哥在這世上就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對他。
我哥外表雖然冷漠,但最怕寂寞,他的心也好軟。
」 「笑語!」謝雲揚聽剄病人如同交代後事般的話語,似乎再也忍受不了,將懷中人攬了個結實,神情堅決地對黎笑語開口:「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就此一句鏗鏘有力的短短話語,讓屋外二十丈開外的一抹紫影顫了顫,跟著斷然飛身離去。
來人正是黎笑行,他原想直接詢問謝雲揚,但是來到這里之後發現剛剛那個以名傲天為借口通傳訊息的下人,背身站在門外似乎在觀看里面的動靜,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如今與他武藝不分上下的師弟竟然沒有察覺他的到來,可見對方眼里已容不下別人,心中只有弟弟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穩住紊亂的情緒,黎笑行此時一片茫然,不知道他是應該憤怒還是怨恨,全身發冷,心里空蕩蕩的什麽念頭也沒有了。
先前從弟妹口中聽到的事實以及謝雲揚那句話,瓦解了他最後的希望和幻想。
謝雲揚說不會讓弟弟有事,那麽應該死的人其實是他了。
原來他在情人心里,僅是一個可以換回真正所愛的珍貴藥人,他的價值也僅是如此而已。
黎笑行很奇怪明白所有的事之後,他的胸口竟然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沒有苦澀發堵的感覺。
「喜歡,笑行。
我只喜歡你!」謝雲揚昨晚徘徊在耳邊的深情語聲與火熱的吐息,沒有緣由地突然在黎笑行心里翻騰攪動。
激情的纏綿,溫柔的撫慰,還有滿以為與師弟真正交心之後終於得到的專屬愛情,這些刻在心中的清晰記憶,如今讓黎笑行忽然覺得非常好笑。
張開唇,黎笑行嘴里卻發不出一絲聲音,手掌無意識蜷縮握緊,直至捏得手指骨節變得青白亦不自知。
此時此刻,所有的情感都不再激發,那些愛戀、憤怒、癡候、傷痛、祈盼、苦澀,甚至身體發冷的感覺都體會不到了。
黎笑行此刻才算真正明白,什麽叫哀莫大於心死。
這樣的麻木,甚至讓他連絕望的味道也體會不出,他只是覺得這些年自己做的事當真可笑至極。
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著,黎笑行沒有察覺他何時回到謝家莊園最深處的木屋。
輕輕依在屋子的外墻上發呆,任由思緒飄散,其實,他真的覺得謝雲揚沒有必要做這麽多事,走這麽多彎路。
想到這里,黎笑行松開了手,傲然笑了笑,眼里全是了然決斷的神情;與此同時,一股比四年前更加冷冽孤高的氣息包住了他,猛然在他身周築起了一道冰冷的防線。
「笑行,喝藥的時間到了。
這是最後一碗,曾神醫說你的身體恢複得很好,以後不用再用藥調養了。
」謝雲揚溫柔體貼的語聲在外面響起。
入目,仍然是那只熟悉的小小藥碗,還有師弟隱含催促的雙眼。
終於到了可以救回笑語的時候,這個男人也不自覺焦急起來了嗎?嘲弄地輕輕掀起唇角,黎笑行垂眸接過藥碗一口氣飲下,這回他居然不覺得這藥有苦味了。
「你是不是在里面少放了什麽東西?」黎笑行將碗擲回給謝雲揚,淡淡說道。
「什麽?」謝雲揚神色微變,還未說話,他身上幾處大穴一麻人已不能動彈。
他二人如今功力相當,但他全無防備再加上黎笑行出手如風,竟然一招被制。
「笑行,你做什麽?」謝雲揚怔住,一臉的不可置信。
「最後一次的藥里沒有笑語需要的藥物,你拿給我喝又有什麽用?」黎笑行淡淡笑道:「不過我想,你不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因為笑語的命對你來說那麽重要。
」 黎笑行唇上掀起的弧度透出的慘然與訣別讓謝雲揚瞬間呆滯,但他很快反應過來,眼神變得無比焦急。
「師兄,你聽我說……」 「情急之下,稱呼也跟著變了,大概你不想再與我玩情人遊戲了。
」黎笑行冷冷地盯著謝雲揚,語聲里透著無所謂,「四年前我已經說過,我黎笑行的弟弟,還輪不到旁人操心他的生死。
」 「不是的,笑行,我從來沒有想過害你!」 「這些話,留著給你自己慢慢說吧。
」黎笑行轉身森然道,「從此以後,你我之間再無半分情義可言!」 這句話之後,謝雲揚看見黎笑行微微一動,一片紫色的衣袍飄落在他面前。
師兄與他割袍斷義?謝雲揚心中大痛,眼見男人頭也不回向蒼門所在的位置奔起,他心里湧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
連忙運氣試解穴道,但謝雲揚沖了幾次都沒有成功,黎笑行點的勁力很重,看來是下定了決心。
最終,謝雲揚忍著痛楚,硬生生將真氣灌註到那幾處穴位附近,拚著受內傷也不放棄的狠勁一舉沖開了穴道。
吐出幾大口鮮血,謝雲揚順手抹去嘴邊的血跡,心急如焚地趕向黎笑語所在之處。
等他來到之前離開不久的院子,看見風雷雙隱神色複雜地站在門外。
「笑行呢?」謝雲揚張口問他二人,目光卻不由自主投向屋子。
「主子剛才突然出現,說要用『忘塵訣』救回二公子,我們正為他護法。
」雷隱摸著頭,他著實不明白其主的決定,因為黎笑行若早這樣做,這幾年也不會如此痛苦了。
「什麽?他要練那種斷情絕愛的功夫?他想忘了我?我絕對不允許!」謝雲揚一聽之下立即暴怒,人向屋子走去。
如今師兄放棄了愛他之心,不再像以前那樣為了記住他們之間的這段情選擇痛苦了四年,是誰讓心愛的人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哪個混蛋讓黎笑行選擇舍棄情義? 謝雲揚心中又怕又恨,又痛又悔,一心只想阻止黎笑行運功。
「謝公子,這是保住主子和二公子都平安無恙的唯一方法。
」風隱插話說道。
「我不允許笑行忘了我!其他人怎麽樣我不管!」謝雲揚迸發出這聲大吼,慌亂之中他什麽也顧不得了,眼前不斷閃現黎笑行絕情割裂衣袍的那一幕,不由心痛欲裂。
「謝公子,你也知道主子得天獨厚,他的體質可以使他一邊修習『忘塵訣』一邊給二公子驅毒。
如今主子已經發功,如果你此時闖進去幹擾,定會讓主子與二公子都氣絕身亡。
」雷隱這聲急喊拉住謝雲揚的腳步,無計可施的他咬牙不住來回圈行走動,情緒非常暴躁,使得一旁滿懷疑慮的居嫣然根本不敢上前詢問事情的始末。
「不是那樣的!笑行,你再信我一次!」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心慌意亂的謝雲揚突然高聲對屋子叫喊,語聲止不住顫抖。
回應他的仍然是一片沈默,無聲的拒絕讓惶惶不安的謝雲揚肝膽欲裂。
他難以想象徹底失去黎笑行會是怎樣的局面,也根本沒有預料有一日師兄會不再愛他;突然失去原本抓得牢牢的東西,失去被人全心全意愛著的感覺,失去他也願意去守護的感情,謝雲揚真的無法接受。
漸漸的,深知什麽也不能挽回的謝雲揚抱頭蜷縮成一團,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抖動,嘴里再也無法完整默念出讓黎笑行相信他的話,到最後只能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
一個月後,初春,清晨。
蒼門,黎笑行的劍舍內,一個低沈的清朗語聲緩緩響起。
「不是這樣的,笑行,你誤會了。
我承認,最初找你有部分是為了笑語,但最大的原因是我當時明白我愛的人是你,我真的不願失去你。
我找到你之後,見你忍受毒傷的折磨,一心只想治好你,急著帶你回來也是因為曾神醫在蒼門,我想讓他快些結束你的痛苦。
當時我不知道除了『忘塵訣』可以救笑語以外,另一個方法就是要用你全身的血液才能換回笑語的平安,我以為曾神醫說的需要你的血,只是抽出你身體里的一部分。
所以我才會拿那些藥給你服用,也不敢對你說是為了救笑語,因為我擔心你誤會我找你只是為了救他。
我擔心你會不高興,你會懷疑,我怕你誤會我真正的心意。
在你最後一次毒發之後,曾神醫再讓我拿藥給你服下,我才知道如果救了笑語,你就會死。
所以我更加不敢告訴你這件事,還拿去了藥里笑語所需的兩味藥材,也不再讓曾神醫和居嫣然接近你,我怕你會做傻事,想把你藏起來,永遠瞞著你。
不錯,我的確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以前因為單戀笑語,不顧你的感受一直傷害你;如今卻因不願失去你而寧願眼睜睜看著笑語飽受折磨,就連他快死去之時,我還騙他不會讓他死掉,其實我心里只想努力試試,有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救他。
或許正因如此,讓你誤會我要用你的命來換他的命,你才不相信我對你的心意,不願搭理我,是不是?笑行,我是真的愛你的!在我心里,你永遠是那個待我極好的師兄和最親密的情人,我依賴你,我喜歡你,所以情急之下我才會叫最信任的師兄,請你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情意!」 大段話結束之後,謝雲揚向靜靜坐在他身旁擺弄茶具的黎笑行望過去,對上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他眼里的落寞不由更濃。
這些日子,他每一天都會來到劍舍把剛才那段話向黎笑行重複一遍,然而不管他如何賣力解釋,不管他如何深情吐露心跡,師兄也無動於衷。
自從黎笑行強行修練「忘塵訣」救回黎笑語之後便斷情忘愛,對他再無半分眷戀,也無絲毫愛意。
謝雲揚看著黎笑行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眸,仍然那麽銳利,那麽漂亮,然而其中卻再也不能體會僅對他散發的溫暖與縱容。
他知道師兄記得他,也記得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然而這些事在「忘塵訣」的影響下,對黎笑行來說,就像昨天喝了什麽茶一般普通,甚至更為平淡。
謝雲揚再也不能從黎笑行那里感受到絲毫的情愛與暖意,甚至連一個人正常的情緒波動也察覺不出。
「忘塵訣」洗盡了黎笑行的七情六欲,他沒有了喜、怒、哀、樂,除了武學,再不會留意塵世間任何事。
如今在師兄眼內,哪怕是黎笑語這個至親弟弟,還有自己這個曾經是他最愛、也是傷害他最深的人,也只不過是與泥石無異的死物。
前些天元宵節之時,謝雲揚從為大夥做點心的居嫣然口中得知,原來黎笑語體質特殊不能碰觸桂花,這個大夫極為要強,因此拚命掩飾這個病癥,所以從小與黎笑語一塊長大的他並不知曉。
如今想來,以往那些桂花蛋羹應該全是黎笑行親手為他做的了。
師兄一定是不忍看他與笑語鬧別扭不開心,因此每次都做他最愛的小吃來安慰他。
第一次擁抱了黎笑行之後,師兄明明知道他誤會是笑語做的也沒有說破。
謝雲揚突然明白了,在男人看來,只要自己快樂,他便別無所求。
回想到黎笑行在那時笑他為一碗蛋羹動心的神情,回想曾經漠視的愛,曾經篤定拽到手的情,還有黎笑行那始終如一,只對他靜靜傲慢綻放的微微笑容,以及師兄縱容他所有傷害的無奈神情,謝雲揚的心完全碎了。
他全然不受控制地握住黎笑行的手,再也受不了與師兄坐得這麽近,卻始終體會不到對方就在身邊的感覺。
冷淡地抽回手,黎笑行起身緩步來到窗邊,他不覺得身後這個天天來這里吵鬧的年輕人討厭,因為對方說的話在他聽來,和窗前拂過的風沒有多大的區別。
他心里依稀記得前塵往事,知道謝雲揚所說不假,不過這些在他心中激不起半分漣漪,對於身後這個面目英俊的青年,他也沒有絲毫關懷之意,更加沒有興趣聽對方訴說心事。
反正,他知道謝雲揚每次說完以後就會垂頭喪氣地離去。
「笑行!我需要你!請不要這樣對我!我知道,你怪我不相信你的氣度,我知道我不該自作聰明隱瞞真相,我知道應該早些對你表明心跡!」謝雲揚承受不住這份徹徹底底的漠視,他猛然站起身大吼:「是不是因為這樣,你不願理我?我現在知道錯了!我會改,我會把所有的心里話都告訴你,我不會再自以為是的安排一切,我也不會三心二意讓你難過!」 黎笑行輕輕呼出一口氣,伸手推開了窗。
察覺到師兄終於有一絲情緒變化的謝雲揚大喜若狂,他一個箭步沖上前,從後牢牢抱住了男人將頭埋在對方肩上,眷戀無比地用力嗅了嗅黎笑行清爽依舊的味道。
「師兄,笑行!我愛你,原諒我,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謝雲揚語聲沙啞的哽咽說道:「我會讓你看到我的心,我會讓你永遠幸福快樂!」 「下雨了。
」黎笑行雙手輕輕搭在窗格上說著,他昂頭看向靠近屋子那幾棵桃樹上飄下來的片片花瓣,與密密綿綿的雨絲漫天飛舞,眼里依然靜若止水。
謝雲揚剛剛感到一些熱度的心冷了下去,他這才明白原來黎笑行根本沒有聽他在說什麽,對方微有的動容僅是註意到天氣的變換,而且這樣的情形對七情六欲已經斷絕的師兄來說,也是難能可貴的反常了。
完全陷入痛苦之中的謝雲揚深深埋在黎笑行肩下,一會兒之後,那塊衣衫濕潤了。
黎笑行毫不在意,這些事激不起他的感覺。
衣裳若臟了便換一件,身後這個人只要沒有殺氣,想在他身後站多久也行。
該走的時候,對方終會離開,所以他也懶得驅趕。
謝雲揚微微昂首,雙眼模糊地看到黎笑行漫不經心地擡手,接住一朵緩緩飄落在他面前的粉色桃花,師兄神色淡淡地把玩手中之物,根本沒有在意他的舉動與神情。
心底一角終於崩塌潰散,謝雲揚臉如死灰,徹底絕望,如今他只能用僅存的力氣緊緊擁著黎笑行來抵禦刺骨冰冷的侵襲,從來沒有想到,他與這個人也會有形同陌路的一日。
尾聲 「你確定要跳下去?」 名傲天用袖掩鼻,不解地問謝雲揚。
「你想清楚,這下面長年不滅的天火不知燃燒了多少年,任你武功再強,若下去多留一會兒只怕也成燒豬。
」 「火谷里有破『忘塵訣』功力的石果!」 謝雲揚站在火焰翻騰的谷口邊上,感受著陣陣向他撲卷而來的熱浪,眼中再無遲疑。
「你們都說我瘋,我看你才是瘋子!笑行學會『忘塵訣』有什麽不好?你巴巴的這麽遠跑到西域找石果,想破除笑行練的心法,還硬拉上我?怎麽?想讓我給你收屍?」 「如果我死在火谷之中,恐怕小師叔撿不到我的骨頭。
倘若我遇上不測,煩你回去告訴笑行一聲。
」謝雲揚沈聲說著,眼里掠過一絲黯然,「我想即便是那樣的話,笑行也完全沒有感覺。
」 「我算是服你了,你知不知道石果其實是一種隨天火而降的石頭,歷經數百年的烘烤是天下的至陽之物,刮下其表面的灰燼服下便可破除「忘塵訣」至陰至柔的心法,但是最多只能讓笑行恢複七情六欲,卻有可能讓他忘了前塵舊事,再也記不住你,你明明知道還這麽拚命?」 名傲天不明白情情愛愛的事,但瞧著這樣意氣消沈,有如行屍走肉的謝雲揚,心里也覺難受。
「我管不了那麽多,只要有一絲機會能與笑行再續前緣,我便不會放棄!這一次輪到我去追逐笑行的背影,就當是以前我忽視他情感的報應!總之,只要拿到石果,我便有辦法讓笑行再次留在我身邊!再說,笑行也不一定會遺忘所有的往事。
」 為了讓黎笑行接受他的歉意,為了讓師兄再次恢複正常的情感,謝雲揚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冒著生命危險,潛入火谷拿到石果。
看著下面熊熊燃燒的天火,谷口上方的謝雲揚沒有懼怕,因為與黎笑行相處的這半年有多麽痛苦,只有他清楚,如果永遠與師兄形同陌路,他不如死在這里。
「笑行。
」 默默念著這個名字,回想到那天在漫天花雨之下神情淡漠的清俊男子,謝雲揚全身驀然痛楚。
心,再次狠狠地揪了起來。
難道,他今生真的不能與黎笑行再續前緣了嗎? 不!他一定要拿到石果,然後想盡一切辦法開啟師兄塵封的心,喚回對方的感情,再次讓黎笑行重新選擇與他相伴終生!不停安慰自己,謝雲揚堅定不移地向火谷下方躍去。
這一回,他一定不會再讓黎笑行失望! (正文完結) 番外 「為什麽?」蒼門內,謝雲揚窮兇惡極的吼叫聲一波波傳來,四下的弟子立即作鳥獸狀四處奔散,只留下曾旌與黎笑語各自坐在搖椅上,悠閑地用小手指掏耳朵。
「你們說只要有石果,笑行的七情六欲就會回來,那為什麽他如今還是不願搭理我?」謝雲揚暴吼。
「我已經告訴你了,他服下石果表面的灰燼雖然恢複情感,但會忘記一些往事嘛。
」曾旌滿不在乎的說道。
「那他為什麽記得你們卻偏偏記不住我?」謝雲揚怒道。
那一日取到石果之後,若不是名傲天及時用水火不侵的天蠶絲卷住他的胳膊將他拖出火谷,他早已命喪黃泉了。
誰想黎笑行破除「忘塵訣」的心法之後喪失了記憶,如今好不容易慢慢恢複,但師兄只對他一人冷若冰霜,這讓謝雲揚又急又痛,恨不能沖到對方面前,將他的心剖出來表明情意。
「那只怪你運氣不好,恰好在我哥遺忘的那部分里了。
」黎笑語微笑。
謝雲揚氣結,他記起眼前這個人曾經不贊成黎笑行與他相愛,心里更感煩惱。
「你很吵。
」驀地清冷悅耳的語聲傳來,謝雲揚聽見了,臉上頓時堆滿歡笑,轉身迎向發話的人。
「笑行,你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
」 「誰允許你叫我的名字?難道你忘了師門所尊的長幼之序了嗎?」黎笑行冷冷打斷謝雲揚興沖沖的話頭。
「師兄。
」謝雲揚一下子苦了臉,但見黎笑行嚴肅森然的俊美面容,他也只得依言哀哀叫了一聲。
「好好將我新悟出的劍法練熟,下月代表師門出席武林大會,別給我丟人現眼。
」 「是!」謝雲揚垂頭喪氣地提劍向黎笑行指的方向走去,邁出兩步之後回頭試探著對傲然而立的男人說道:「師兄,若我練完劍,你可否陪我下山轉轉?就當和我比試一下輕功,讓我知道在內力運息方面還有什麽不足?」 「你練完劍再說。
」黎笑行不耐煩地皺眉。
「好咧,師兄好好看著,我保證一會兒就好!你不要反悔啊。
」謝雲揚興奮地提劍躍到前方,老老實實挽起劍花練習昨日黎笑行傳授給他的新招。
「哥,我好佩服你,眨眼之間就將一頭暴跳如雷的獅子變為一只乖乖聽話的綿羊。
」黎笑語起身,略略踮腳,在兄長耳邊輕笑道。
黎笑行看了笑得不懷好意的弟弟一眼,沒有接口。
「話說回來,你打算什麽時候向那小子承認你還記得他?」曾旌撇撇嘴,「為了給你圓這個謊,我連神醫的招牌也用上了,否則謝雲揚也不會輕易相信你忘了他。
」 「這個嗎?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黎笑行淡淡說著,他冷傲銳利的雙眸中掠過一絲難有的淡淡異彩,「誰讓他自作聰明向我隱瞞笑語的病情,搞出這麽多事。
」 黎笑語本想再取笑,但眼見兄長望向謝雲揚的目光已然柔軟,而謝雲揚如今對哥哥亦是言聽計從,一副極力討好,恨不能掏心挖肺的癡情模樣,不禁啞然失笑,深覺此時這樣的局面卻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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